“吱呀”的长长的一声响动,打开紧闭的正殿大门,漫天的阳光扑泄而来,澄净的明光里,一个如雕像般的人纹丝不动地立着,孤竹独立,俊秀风雅。
竟然是陈蒨,他站在这里多久了,又听了多少?眸光投向我,陈蒨身子微动了一下,竟是含笑地对着我,眸子里盛着月华般清浅的光色,莫名的柔情与怜惜。
“青儿。”陈蒨伸出手就要过来拉我,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情给惊悚到了,触电般地立即往后缩去。
“陛下——”刘昭华压抑酸楚的声音悠悠荡荡地传来,“相伴多年,你可曾真心爱过我?”
真是个傻女人,这个时候还要问这种问题。
陈蒨凝视着殿内的人,沉冷道:“朕从未亏待你,你要的太多,胸襟太过狭隘,不能容人,以至于铸成如此大错。”
“是臣妾错了!”刘昭华凄声大笑,笑得苍凉无望,“臣妾要的太多了,臣妾不该妄求,妄求天家的真心!”
陈蒨面上无波无痕,抓了我的手转身就走,侧身的那一瞬,内殿里传来了惨烈决绝的凄喊声,“从今往后,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③!”
我忍不住偏头往后看,却见刘昭华拿起了托盘上的鸩酒,带泪含笑地饮了下去,她侧头往殿外望来,笑容如同灼灼欲焚的烈火,微张柔唇,婉转吟唱,“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
是卓文君的《诀别书》!这个痴爱帝王的女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终于下了决心挥刀断情丝,心死成灰,从此与君恩情绝。
歌声渐渐激越,血泪声声,蕴含着哀痛与决然,如同汹汹滚滚的涛浪,无穷无尽似要将一切吞没掩埋,“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④!”
刘昭华便在这一片激烈的歌声中结束了她的生命,真的就此长诀。
回去的路上,陈蒨执着我的手,紧紧交握,任我怎么甩也甩不开。我恼恨地瞪他,他却面带怜意,沉郁地问我,“后来呢,你母亲去了之后的故事?”
我冷笑,风轻云淡道:“后来?后来我成了孤女,在街上乞讨,捡吃人家的剩饭剩菜,捡一些破铜烂铁去卖挣钱养活自己。两年后,就被人收养了,然后就长大成人了。”
我说得极简单淡漠,就像在说一件寻常小事,掩藏了曾经的刻骨泣痛,锥心不堪,不带有一丝情感波动。
陈蒨久久地注视着我,似要将我看清看透,面色千回百转,莫名复杂,最后只化作一句轻轻的感慨,“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从前再苦,如今也熬过来了。”我趁他心神不定之际,一把挣开他的手,径自一个人走开了。
那些不堪与痛苦交织的过往,那种彷徨无助的绝望,那种孤独凄冷的恐惧,苦苦挣扎,苦苦沉沦,犹如油锅上的蚂蚁,渺小无力,忍受火烧的灼痛,黑暗中永远也走不到尽头。那样的过去,每一步我是怎么走过来的,我都不愿再回想。
注释:
①标题出自南宋乐婉的《卜算子﹒答施》“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要见无因见,拼了终难拼。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②出自汉代卓文君《白头吟》“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③出自《乐府诗集》“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秋风肃肃晨风颸,东方须臾高知之。”
④出自汉代卓文君给司马相如的《诀别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