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跃穿着明光铠,打开气闸室的舱门,顶着狂风把天线立在地面上。
“天线展开完毕。”唐跃沉声汇报。
“开始检索信号。”老猫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来,它坐在工作台前,眼前所有的电脑屏幕都亮着,此刻的昆仑站俨然是一座监控中心,这里的系统电脑是最新款的惠普工作站,火星任务特供版,功能强大,是处理数据的一把好手。
鹰号飞船在发射一分钟后失去了联络,这显然是天气的原因,昆仑站处于风暴低压区时无线电波还能勉强突破干扰,但当携带着巨量电荷的沙尘重新覆盖科考站时,鹰号飞船的通信功率就不足以压制环境噪音了。
登陆器的垂直起飞段已经结束,垂直升空能以最快的速度突破大气最稠密的对流层,这个高度大概是二十公里左右,超过这个高度之后,鹰号飞船就会开始改变方向。
老猫强制自己保持镇定,但这种时候任谁都会紧张不安。
在航天发射任务当中,失联是最让人惊惧的事,几千万公里的遥远距离,电磁波以光速也要跑好几分钟,身在空旷浩渺无边际的漆黑深空当中,如果你自己不主动发出信号,那么根本就没人能找到你,那条看不见摸不着,无比脆弱的通讯信道,就是飞船与地面之间唯一的风筝线,所以有时候失去联络,就相当于彻底失踪。
通信频道中漫长的沉默就像死了一样,在人类过去近百年的航天史中,这样的沉默出现过很多次,每一个守在通信系统前的人都心弦紧绷,但不是每一次沉默过后都会是“我已出舱,感觉良好”。
昆仑站仍然在检索信号。
唐跃充当了天线的人肉伺服机构,他缓慢地调整着天线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登陆器发射之后的第二个分钟马上就要过去了,根据昆仑站系统的预测,如果不出差错,这个时候登陆器的速度已经提高到了每秒两千米,相当于六倍的高超音速,同时高度也应该到了一百三十公里。
但见鬼的是老猫压根就联系不上登陆器。
没有昆仑站在底下看着,天知道鹰号飞船那只熊孩子会干出什么事来。
万一鹰号飞船的电脑抽个风,觉得按照预设的轨道升空太无聊,不能体现出自己强健的动力,所以决定来个三百六十度转体三周半……
后果不堪设想。
信号……信号……信号!老猫咬着牙,该死,给我来点信号啊!电脑上的实时测量数据还是一分钟之前的,这几个参数已经有一分钟没有得到更新了。
“老猫,有消息没有?”唐跃问。
“没有。”
唐跃叹了口气,“果然孩子都是这样啊,养大了就离开了家门,到了父母去不了的远方,很长时间都不回一个信来。”
老猫一怔,听唐跃这语气,搞得他好像养过孩子似的,声音中还带着莫名的淡淡惆怅。
“比如说我。”
老猫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唐跃是在说他自己。
“我当时望着鹰号飞船发射升空,它就给我这样一种感觉……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它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它的背影渐行渐远。”唐跃开始魔改龙应台的句子,“我站在昆仑站的门前,看着它逐渐消失在大气层的顶端,而且,它用背影默默地告诉我:不必追。”
“追?你追得上吗?”老猫摇摇头,“有本事你追一个给我瞧瞧。”
自从得知地球消失之后,唐跃这货越来越有忧郁的诗人气质了,没事蹦几句摸不着头脑的句子,搞得老猫很担心这人哪天想不开也去卧个轨什么的。
“老猫,你在火星上待了这么多年,也没回过地球,你就没有过思乡情绪吗?”唐跃接着问,“比如说像余光中的《乡愁》那样……长大后,乡愁是一艘小小的飞船,我在这头,地球在那头……”
“思乡情绪?我思念个啥?思念工厂里的流水线吗?”
有时候老猫还是很佩服唐跃的。
尽管看上去唐跃有那么一点忧伤的气质,实际上他并非那种真正感情细腻敏感的人,真正的诗人大概会在地球消失的那一刻就选择自尽,为亿万生灵殉葬,更行为艺术一点的可能会在昆仑站内灌满纯氧,然后放一把大火仰头高声大喊:“我乃万王之王!盖世功业,敢叫天公折服!”
但唐跃丝毫没有这种想法,他该吃吃该睡睡,更不会高吼着雪莱的诗句去见马克思,这货的神经大条远超老猫的想象,老猫看了一眼风速仪,现在外头的风速是每秒钟三十八米,放在地球上这种风速连房顶都能给你掀飞了。
但唐跃却在跟它叨叨什么孩子长大就不回来了和余光中的乡愁。
你说这究竟是情感细腻呢?
还是脑子有毛病?
登陆器发射后第一百五十秒。
老猫仍旧联络不上鹰号飞船。
按照正常的发射程序,登陆器会在发射两百秒后进入停泊轨道,同时抛弃第一级火箭,这是入轨的第一步,从发射升空到交会对接,鹰号飞船需要走过三个步骤,其中第一步就是进入停泊轨道。
停泊轨道的近地点为150公里,远地点为350公里,是一个稍扁的椭圆。
鹰号飞船会在停泊轨道上运行,等待合适的时机,等到时机来临,它会在运行至远地点时进行第一次加速,脱离停泊轨道,进入呈抛物线的转移轨道。
所以能否成功进入停泊轨道至关重要,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