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月以来,唐跃和老猫不止一次地私下里讨论过这个问题。
联合空间站的自持能力终究是有限的,尽管它还远未到达自己的结构寿命,但在补给断绝的情况下空间站还能撑多久无人可知,留着麦冬独自一人在上头唐跃着实不放心,万一出现什么问题,他和老猫都帮不上忙。
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是麦冬的身体,说实话联合空间站着实不是一个合适长期居住的场所,没人会喜欢在狭窄的管道中生活,如果有幽闭恐惧症那更是噩梦。在这种压抑的绝境下,失重和辐射带来的负面影响超出了唐跃和老猫的预料,麦冬的体重正在迅速减轻,她甚至都开始掉头发了。
唐跃在火星上,好歹还有0.38个g的重力,而麦冬在空间站上,重力几乎为零,后者的生存环境要恶劣得多。
眼看着女孩一天一天地消瘦下去,唐跃拉着老猫绞尽脑汁,想找到什么方法可以让麦冬安全落地。
老猫表示在技术上这是完全不可能的,无论是空间站还是猎户座飞船,它们在设计之初就没想过要进入大气层——进入大气层的那一天就是它们报废烧毁的时刻。联合空间站是巨大的桁架式结构,好比是一个庞大的乐高拼装积木,这种结构只有在失重的轨道上才能稳定存在,一旦受到重力与空气阻力的作用,空间站就会迅速崩溃。
无论在地球上还是在火星上,再入大气层都是航天工程中最难以克服,同时也是最危险的一关,不知道多少飞船探测器就是栽在了这一步上。在无动力的再入中,为了减速降温,返回器必须设计成钝锥形或者钟形,苏联人短暂地采取过球形返回舱,后来因为过于危险废弃了此方案。
“现在联合空间站的平均飞行速度是每秒钟3.5千米,这相当于十倍音速。”老猫悠悠地说,“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么?只要‘滴答’一下,空间站就已经跑出了七里的路程,它从北京飞至上海只要五分钟。”
“联合空间站的总重量是六百吨,我们可以计算一下它的动量……2.1x10∧s,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数字。”老猫接着说,“想让它减速下来需要非常大的能量,减速是我们要面临的第一道难关。”
“可以利用猎户座二号的火箭发动机进行反推。”唐跃说。
“我不确定猎户座二号上还有多少燃料,上一次我们让空间站暴力变轨,一降一升,已经耗费了太多燃料。”老猫摇摇头,“但就算我们能让空间站降低高度又如何?这是在自寻死路……我说过了空间站的结构承受不了这么大的过载和高温,进入大气层后空间站的表面温度能突破一千摄氏度,它会烧成一堆碎渣。”
“空间站上没有任何一个舱室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温度吗?”唐跃问。
“或许会有……但是舱室能承受下来,不代表其中的乘员能承受得住。”老猫说,“那个舱室会变成一只高温火烤的罐头,无论里面有什么东西都会被烤熟,就跟闷罐烧鸡似的。”
“过载和高温是我们要面临的第二道难关。”
唐跃沉默许久。
他知道这个问题很难解决,当年地球上的航天先驱们为了克服返回舱的烧蚀问题绞尽脑汁,最后是材料学给出了答案,工程师们在受热面裹覆上耐高温的烧蚀材料,通过隔热材料的剥离来带走热量,这才让返回舱免于被高温焚毁的命运。
但空间站的外壳上没有这种东西,联合空间站的外壳是金属,工程塑料,隔热薄膜和各种七零八碎,不规则的外形会大幅增加空气阻力,同时在某些部位形成高温聚集区,空间站如果一头扎进大气中,最后的结果就像把蜡丢进火堆里。
这几乎是在复制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的事故。
“最后还有一关是减速,就算你们的运气逆天,扛过了前头的道道难关,但空间站以几倍于音速的高超音速从天而降,你怎么保证其中的乘员不会摔死?”老猫问,“空间站上可没有超大号的降落伞。”
唐跃抓了抓头发,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还有猎户座二号的发动机……”
“只是化学动力火箭,不是核聚变发动机,你要意识到我们的燃料是有限的。”老猫打断他,“那火箭还没牛逼到能撑着飞船在大气中安全降落。”
唐跃有些无助,他多么希望下一秒老猫能话锋一转,冒出一个“但是”来,然后给出一份行得通的计划。
“所以想让空间站安全降落,在技术上完全不可行。”老猫一锤定音。
说到底还是人类的身体太脆弱,有一环出现问题就能致命,如果联合空间站里的不是麦冬而是擎天柱,那么根本就不用这么麻烦。
要什么减速?
谈什么过载?
怕什么高温?
让他直接跳下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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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跃很沮丧,尽管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和老猫没法一直在不可能中制造可能。
“不考虑携带任何补给和物资,只把人安全地带下来,这都办不到么?”
“办不到。”老猫说,“让人安全降落才是最困难的,罐头无论是圆是扁都无所谓,但活人跟死人是不一样的,你想想倒霉的科马洛夫同志,当营救人员把他从联盟飞船的返回舱内拖出来时,他烧得只剩下这么一块了。”
老猫用双手比了比,一个几十厘米见方的长方形。
唐跃捂住面孔,他当初答应过要把麦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