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内。
就见得赵构来回踱步,虽是一个字不发,但殿内自有一股沉重的气息压得韩公裔喘不过气来。
直到一声‘混账!’从赵构嘴中咆哮而出,韩公裔才觉得心头轻快了一些。
发怒好,发怒了,那情绪就宣泄了,就也不恼不怒了。
赵构终于坐回了龙椅,但他心口不痛快,一股憋闷叫他整个人都烦躁的不行。
“哗啦”案几上摆放的一些器具,包括纸墨笔砚,都被他一下子扫到了地上。
金银器具落到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十分刺耳。
可这种发泄除了叫殿内的宦官宫女下的匍匐在地,于赵构本人看来,却更多是自己无能无力的表现!
因为这件事上他面对的是传统lún_lǐ纲常,这是一个比泰山都高都重的阴影,压得他喘气都难。
男人战死,家中只剩下孤儿寡母和一个老婆婆,这宗族可不就能伸出手来了么,连孩子的舅家都想着要来拉扯一把。上上下下都想着赚好处,若不是这,地方官便是想要在军功田上动手脚,那也困难不是?
就是因为宗族、妻族全都巴望着阵亡将士留下的好处,这才与地方官府串通一气,上下其手。
好好的良田变成了中田、下田,好好地水田变成了旱田!
甚至有几户人家中还多出了个娃娃!美其名曰:遗腹子!
简直是肆无忌惮!
区区一个州五县,这一年多时间里就有大小七八十名阵亡官兵的遗属安置出了差错,涉及土地多达上万亩。
赵构直恨不得能大开杀戒!
他在21世纪,就听过一句叫人很不是滋味的话,“英雄流血又流泪!”
那一些事儿叫人看了简直会气炸肚皮。
可当时他只是一小民,再气闷也只能心里头骂一骂,最多是在网上当一回键盘侠。
自从穿越了之后,他就再没受过这等鸟气。
手下的军兵待遇和阵亡、伤残官兵的安置,那都是一等一的丰厚与用心。
虽然从没说出来,虽然禀的只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也未尝没有“不要叫英雄流血又流泪”的念想!
可现在,这是什么?
打脸啊!
韩公裔突遇这雷霆之怒,虽然没被吓的立刻匍匐,可也心里噗通噗通的。定了一定神,才咬牙拜道:“还请陛下降罪!”
这似乎是他这些年里第一次看到赵构如此大发雷霆。一时间都顾不得再去惦记皇城司了。
赵构盛怒来的快,冷静的也快,对着韩公裔说着:“这不关你的事……”
咦,不对。这怎么就不关韩公裔的事儿了?但他的责任并不大。
稍微了停顿了下,接着说:“起身吧,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
赵构现在恼怒的是如今世道的那种传统理念。
在眼下这年头,家中顶梁柱去了,那边上叔伯宗亲的插手家事,简直是太正常了。而要是连个血亲叔伯都没有,如那几家被过养了继子的,可不就是家里孤儿寡母的不济事,在宗族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而被宗族强行喂翔的么。
那在后世人眼中,这是被他人籍着亲戚的名头,明火执仗的欺负了去。可在眼下时空,这却是一种挺正常的事情。
外人听闻了,哪怕觉得事情办得过分,宗族太过刻薄了,却也会有许多人觉得宗族有“权”这么做!
赵构现在恼火的就是这个‘权’字!
哪怕现在的宗族族权还远没有发展到鼎盛时期,但经过赵宋百多年的纵容,有宋一朝,宗族族权的根基却是给打的很坚实。
因为族权的权威竖立联系的不止是lún_lǐ纲常,更有儒家经典所述的‘尊尊’和‘亲亲’。这两点准则可是宗族lún_lǐ的核心内容。
赵构现在派官下乡,目的就是遏制宗族,加深官府对整个社会的掌控。
但时间到底还短暂!
至于锦衣卫与地方官同流合污的事儿,这个他太容易接受了。吏治问题是个大问题,是个需要很长时间也不能解决的大问题。
赵构对吏治腐败还是有接受能力的!
这东西是千古大难题,根本没法解。
“不过,办差了事儿,该罚还是要罚的。”
“朕对锦衣卫即以厚望,此番竟然是尔辈与那赃官合流,太失朕望!”
这时候,几个太监宫女已经爬跪在地上悄无声息的收拾起来了。
“曾择!去着皇城司,校检各处锦衣卫千户所。”
“韩卿。”
“臣在。”
“尔归去后,亦要择机自查,束身自好。”
“这等黑了心肠之人,也能为国干城,真死不足惜!”
韩公裔心中发苦,自己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可面上却忙一百个答应,
远处秘书监的值班近侍,人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头颅微低不敢多言。
见韩公裔起身退去,赵构这才又对赵鼎说道:“那些官员个个该死!这样重大的事上也敢弄鬼。”
这是在挖赵构墙角。如果普天下的官儿都这般做了,赵构还如何收拢军心?
“此案所及官民,一应人贩着内阁议处。”
赵构气恼时都想立刻就下狠手的,但那阵过去之后,他觉得还是交由内阁议处的好。
最近几个月,他正一点点放大内阁手中的权利。
这跟他的‘将来’有一定关系,但也跟宗泽就要告老了息息相关。
“陛下且息雷霆之怒,气大伤身,太不合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