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地牢,光都显得十分晦涩。在这地牢里,没有太阳,有的只是一团团昏暗的烛花高摞的暗光而已。这是我第一次来地牢这种地方,这儿给我的感受很不好,我不想再来第二次。
那个华发正满头的老者,就那样佝偻在地牢一角,神色有些呆滞木讷的盯着某一处发怔。
听见我的声音,他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忽而闪烁了一下,似是找寻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般,连滚带爬的跪着摸索到牢狱边,跪着拽着我的裙角,干涸发白起了皮的嘴唇微微颤动着,问我道,“栖桐夫人,栖桐夫人可是来救老臣的?”
事已至此,他还想着我是来救他的呢。李斯啊李斯,英明一世,可糊涂起来,怎么就能糊涂成这般模样呢?
我浅浅叹息着,隔着牢笼在他面前蹲下,潮湿的脚边有几只鼠妇和不知名的多足虫儿爬着,看着怪恶心的,远处还有硕鼠吱吱的叫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丞相大人,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我是来救你的啊?”我同情的目光看着李斯,嗓子沙哑着麻麻的发出几声干笑,“小妇人还以为丞相大人多聪明呢,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却是小妇人高估了丞相大人了。你聪明一世,难道如今还以为,我当真不会记恨你杀了我儿扶苏吗?”
我讥诮的目光打量着李斯,嗤笑着盯着他那一张老脸,那皱纹满布的脸刻尽沧桑姿态,又因最近被赵高折辱过,显得愈加不堪。
褪去华服,身着褴褛的李斯,如今再看,哪里还有点儿丞相的模样,却也与个寻常农夫并无二样。
听到我说这话,李斯面上的表情当真是生动极了,原本满怀最后一丝希望,却被我活生生将这最后一丝希望都掐断,反被人以哂笑的姿态盯着,他的面上渐渐浮出绝望之色,转而无神。
“李斯,你知道吗,在你脸上看到绝望神情的时候,我一点儿也不痛快。”我喃喃叹息着,“挑拨赵高与你作对是我干的,可我原本是希望你能杀了赵高的,无奈,你不顶用不济事,被赵高斗败了;多次屈打成招这一招也是我想的,既不能让你痛痛快快死,也不再给你生还的希望,怎么样,这一招,使得可还算高明?”
李斯空洞着眼神,嘶哑得几乎不能开声,“哦……原来,是你算计的我啊……”
他回眸瞥了我一眼,“早就知道你是个妖妇,老夫当初怎么就轻信了你?”
我狠狠啐了一口在李斯面门上,这个老东西,到如今还敢妄唤我妖妇呢,“李斯,你以为杀了你折磨得你生不如死,我当真痛快吗?我本有这世上最好的夫,他雄才大略敢为千古一帝!我本有这世上最好的儿,满怀仁慈心系天下,为人处世更是上慈下孝,天下之人哪个不对他赞不绝口?”
我强忍住喉头腥甜,竭尽所能嘶吼道,“可这一切都毁了!毁在你的手里,毁在嬴胡亥的手里,毁在赵高的手里!毁在你们这群人的贪婪手里!”
泪水滚滚落下,尽管,我是不愿意在仇敌面前落泪的,可我终究没能忍住。
我想笑,勾起唇角,可那笑应当是比哭还难看的,“阿政死了,扶苏儿也死了,阴曼也好嬴高也好,他们都死了……我不想要这样的结局,我更不想看到阿政苦心经营一点一点打下的江山,就这样葬送在嬴胡亥这个小畜生的手里!可眼下,大秦江山早已如蚁巢般,看似巨大,内中却早已空空,崩塌只在朝夕间。而你们,却还借着大秦残存的气数在竭尽贪欢着,凭什么,凭什么?”
爆吼的声音,在这牢狱中阵阵回响着,震彻得人心更为战栗。
李斯抬眸,那双灰褐的老翳眼,竟然重新又清澈了两分,此刻,竟换了他以那般悲悯的目光看着我,似是在同情,又似是在嘲笑。
我狠狠扑在牢笼前,低沉着嗓音威胁道,“别用那种同情的眼光看着我,我不需要!”
李斯叹息一声,“你需不需要,别人看你的目光,都是同情的。”
李斯说着,不再与我争辩,转而返身找了团草垛坐下,似是已然看淡生死,“孰能无死,比之死在赵高和嬴胡亥的手里,我宁愿我是死在你的算计里。”他的眼神泛着淡然与冷漠,“栖桐夫人,这大抵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唤你了,是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先皇,我早就该死了……”
我讶异,不曾料到李斯在得知是我设计陷害之后,反而会变得淡然起来。
他缓缓地趴在草垛上,微微眯着眼,似是要入眠的模样,“做了十几年的廷尉,操控了他人几十年的生死,到最后也逃不开被他人审判生死,我这一生,也算没白过。仓中硕鼠,生而无忧肥腻了一生,不过人到老年被捕宰杀罢了,这一世,活够本了。”
他的淡然,叫我更多几分愤恨!
但见李斯忽而转了个声,背对着我不再同我多言,“走罢,老夫累了,想歇息了。至少,老夫知道是死在你的手里,也算无悔。”
我踉跄着,跌坐在地上。
本想在李斯最后的日子再折辱他一番,不料,我的到来却是使他淡然生死。
他没有说错,这一辈子,位极人臣他做到了,繁荣鼎盛他也做到了,大风大浪他经历过,为忠为奸他亦都做到了极致。他已是古稀之年,此生活得这么精彩,他又有何憾?这辈子,他确实活够本了。
悠悠的起身,这阴暗发霉令人作呕的牢狱,我不愿再多待片刻。
至快出牢门时,忽而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