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已知错,我便不再训斥,只是握着扶苏的手,轻轻拍了拍,“吾儿,祖母将你教得性情太过仁慈,不该心软的地方你依旧仁慈,狠戾一词,如何你就学不会呢?”
他叹息一声,声色有些哽咽,“若为人皇者,只能靠这暴戾治世,不得民心,终究是不得长久的。这样的人皇,纵得一时操控苍生生死,却并非儿臣所祈愿。”
唉,这心慈手软的孩子,怎就学不会半点他父皇的雷厉呢?
那日,我与扶苏同车缓缓驶回咸阳,一路上,母子二人感慨良多。
至南山之巅,我回眸瞥了一眼山脚下的十万奴役,行色匆匆着盘桓着,似蝼蚁般的在这天地间操劳着。天地之浩渺,在此刻尽显淋漓。
扶苏同盯着山下许久,皱眉凝神,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大抵应当也只是在怜惜众生之命罢。
仲夏之后,听闻咸阳城内先前得阿政赏识的那几个方士,而今折腾得愈发变本加厉了。尤其是那个唤作卢生的,听闻他给阿政提了个什么“仙真人”的说法,闹得如今,阿政自称自己,都不称“朕”了,只唤自己为“真人”,祈愿自己能如仙人般与天地同寿。
他好不容易在怀清之死上看清了些,孰能无死,如今被这几个方士诓骗着,又起了追求长生的心思,在从前的基础上甚至更加变本加厉,我如何能不恼!
更为荒唐者,他而今连脸都不愿意露了,说什么真人应当隐于世,若然被人知道他日日身在何处、宿于何居,会被什么恶鬼所妨害,故而再不将行踪透露。偶尔,我做了些羹汤想去送与他,却是连半只影子都瞧不见,当真恼得人有火也无处发!
一气之下,我去了趟尉缭的府邸,如今阴曼嫁在他家,我与尉缭便是儿女亲家,想一同坐下说会儿话,再不用从前那样避嫌。
将我之苦楚吐露之后,尉缭却是三杯小酒先下了肚,面色微醺着,安享天伦的模样,阴曼端来果品呈上,不得与我好好叙叙母女情,便听着婴孩咕咕哭声又急啄啄返身。
尉缭的眼神追着那婴孩啼哭而去,面带悠闲,自酌一杯欲复饮之,我不耐的夺下他手中酒樽,有些懊恼道,“国尉大人且将手中事放一放,今日本宫前来,实属恼火至极,再不得其解,我便当真该作两败俱伤之举了!”
我指的是想买通杀手,刺杀那几个扰乱阿政神似的方士。此举若出,定然会招致阿政不快的,可而今阿政已然被这几个骗子引得五迷三道分不清东西南北,我若当真这样做了,少不得才与他交心又要再起怀疑。
尉缭却是十分无赖的模样笑了笑,只将此事当个谈资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栖桐夫人何苦如此焦灼?”
“本宫既为他之发妻,而今想见自己郎夫一面,都寻不着半点踪迹,他在何处、在做何事、是否康健我全然不知,如何能叫我心安?”我急得团团转的叹道。
尉缭安然的摸着须髯,“仙真人者,恬淡处世,入水不湿、遇火不伤、能腾云驾雾而遨游四方、更能得以天地同寿。如此神武,却怕个恶鬼,还要将身形遁去教世人看不透摸不着,更将宫殿之间以桥甬相连,言行不可为世人所知!”
我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愈发憎恨厌恶,这传得神乎其神的愈听愈加荒唐。
尉缭再笑,“其余不论,为人皇者,本乃发号施令以召天下,如今却是一言一行皆不愿让世人得知,荒唐至此,这卢生也诚然有几分本事,能唬得英明神武的皇帝也失了理智!”
尉缭不紧不慢的还在说着这些无关紧要的话,我却恨不能将尉缭的嘴都撬开,只捡重要的听就好了。
“尉大人何苦再笑话,阿政如今被那卢生唬得失了神志,徒留愚昧,大人若是祈大秦之好,该好好帮本宫想个法子才是,却如何讥诮起来?”我有些恨恨咬牙道。
谁料,尉缭半含浅笑,故作高深状,“,栖桐夫人且慢,愚昧一词,乃夫人之评,非臣之拙见或讥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