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宇微蹙,将那外裳随手拽开来,“热气引了酒气,这会儿人暖得紧,睡不着。”说着,他将我轻轻扳着坐在他身侧,合上竹简,眸子里闪烁着点点烛火的华芒,忽而问道,“青凰,政这几日在思索件事,假若,政是说假若,假若有一日政也老去了,你会怎样处理政的身后事?”
我身子一僵,不解为何他今日会忽然有此问。
脑子飞速转了两转之后,才依稀记得,碧瓷这几日似是说过,怀清的家眷这几日来了咸阳,想来前来进贡也就是今日的事了,怕是他今日见了故人后裔,禁不住又有多遐思罢?
我皱着眉,脑壳疼得紧,轻轻捏着他挺拔的鼻梁,恼道,“喝了点儿酒就瞎说话,你这是什么时候惯坏的臭毛病?精卫呢?那管事奶奶不替我管着你?”
他皱眉,将我的手拽下来,认真的看着我的眼。
从他深邃亮黑的眸子里,我看到的摇曳烛火,仿佛都变得比天上星辰更璨。
“别闹,政说认真的,假若,假若政先你一步老去……”他的声音低沉而喑哑。
我伸手,缓缓摸过他的面颊,脑海中的画面闪电般的掠过着,不知不觉,竟有了泪意,可当着他的面,我到底不敢流下这泪来。泪水就噙在我眼眶中,打着转儿。
“我也不知道我会怎样,阿政,别逼我去想这么残酷的问题。”我吸了吸鼻子,拇指落在他柔软的唇瓣上,温热的、滚烫的、带着点点酒气的、真实的他的唇瓣,“但不管我有多想追随你而去,在等新君将江山稳固之前,我会一直守着的,替你守到这江山安稳,然后,我再去陪你。”
话音不落,大颗大颗的泪珠却再难忍住,滚滚落下。
我狠狠将他揉进怀中,而他,被我这忽如其来的反应闹得有些手足无措。
拳头在他背上砸下,我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阿政,你怎么可以引我去想这样残酷的事?无缘无故的,好端端你又说些这样惹人嫌的话作甚?下回你若再来说这些有天无地的傻话,那我宁愿你再不来青鸾宫,你我皆有个清净!”
几乎是嘶吼着的,我将这番话哀嚎出来。
许,往日他问及这样的话,我都不会有这样大的波澜。可夜深人静时,本就是最易惹人遐思无限时,他深邃的眼似个无底洞般的将我的目光沉入其中的那一刹,我仿佛,仿佛当真看到他去了之后的模样,那一瞬,连我自己都毫无察觉,就那样崩溃!
怔怔片刻之后,阿政似是有几分哭笑不得的语气,声音也同样有些哽咽,任由我捶打着,将我也紧紧扣入怀中。
边嗤嗤的傻笑着,边低声呢喃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方才,是政不好,不该说那些来唬你的。政跟你保证,下不为例,可好?”
我强忍着心头一阵空,嗦了嗦鼻子,傻不愣登的噙着泪盯着他氤氲的眼,呜咽哽咽。
他也有几分哽咽,望着我的样子,却忽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捏了捏我的面颊,他嬉笑道,“多大的人了,四十多了呢,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那语调里,分明满满的都是宠溺。
我在昏黄的烛光里,看着他渐生的皱纹和银发,心中有些惧意,怕他方才的一时荒唐言,会一语成谶。
他盯着我哭笑不得,那模样,当真似个顽童在欺负小妹妹似的戏谑我道,“方才来青鸾宫前,政先路过了上九宫,就去上九宫小坐了片刻。政将这话也问了元妃,你猜猜,元妃是怎么回答政的?”
我抹了把泪,有些吃味的嘀咕道,“我如何猜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