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他跑坏了四匹千里马,从邯郸一路狂奔回咸阳。
其实他的心里,对他母亲,从来都是爱恨参半罢?毕竟,曾经赵姬也是个好母亲,在他幼年的时候,予以过他那么多的庇护。
无奈时光荏苒,物是人非,这世道风云卷变得太快,人心也随着波折了许多遭。再回首时,曾经的邯郸名姬,哪里还有最初的模样?
从他惶惶的模样,我便知道他是从未想过这一天会到来的。但凡这期间,赵姬处伺候的宫娥发现了些许赵姬的异样,禀报给了他,他都会差人来好好给她瞧一瞧的。可赵姬毕竟是他的身生母亲,自己孩儿的性子,她又怎会不清楚呢?她的心早就在和那一对孽障孩子死的时候跟着一起死了,若不是阿政派人看着不许她死,她早就应该熬着随他们去了罢?故,她将自己伪装得还如从前光鲜的模样,就是为了瞒过他好赴死。
阿政独自陪在棺椁前陪了有小半日,谁都不知道他同已逝的庄襄太后说了什么,我的臆测也不过是说一些已经错过了的遗憾的话。
子欲养而亲不待,可这一对儿母子,却是老死不相往来,等死了,才能隔着阴阳悄然说些不愿让别人听到的话。
衣襟左衽,阴覆盖了阳,代表着人已故去,与世人从此相隔。
这并非我第一次见着长辈故去,早至我的父母,晚至夏太后和华阳太后,无一不是我亲历的,可却没有一次,会让我有这样大的震撼。
大概,是赵姬死的时候,还带着浅浅妆容,看上去就和活人没什么两样的缘故罢!大概,是她依旧容颜未老,发丝尤黑,才让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罢!至少,我是看到了祖母和夏太后渐渐增长了岁月的印痕,她们的故去,我尚且认为是生老病死再普通不过的轮回,可赵姬的离去,实在太过匆匆。就像静卧在那儿许多年的一泊湖水,突然有一天,她就无声无息的干涸了,什么都没留下。
他在殿内守着已逝之亲,我在殿外静静地感受着他的抑压。
精卫从殿外微喘着气儿跑了进来,规规矩矩合礼之后,才稳住气息,问我道,“夫人,大王可是进去了?”
我点点头,虽知殿外吵不着他,却依旧想给他留一片最清宁。故而我牵了精卫的手,低声只道外头说话,这才牵着她出了甘泉宫,于宫外一隅低声耳语。
“此番邯郸之行,可还平安?”我问道。
精卫点点头,她眼里闪烁着这一路的欢喜,却不忘在面上表露出恰到好处的忧愁,“平安得很,攻城破赵之后,大王很快便将从前处置不了的仇家一一活埋了。虽然跑了个公子嘉,却也得了件惊喜之物。”
公子嘉?倒是跑得快,伊良人最想杀的就是他。不过,赵国已破,他再怎样跑,不过也是涸辙之鱼、丧家之犬,还能再折腾出什么大动静呢?
“能叫你看得上眼的,会是什么?”真正叫我好奇的,是精卫那眼底压都压不住的一丝欢喜,“若你真心实意喜欢,那我便做主管大王要了送你,如何?”
精卫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安分守己的,不该她肖想的她半点念头都不会动,衣食住行从来都是极容易满足的,也不曾向我奢求过任何东西,即使有自己心悦之物,若不该她拿,她甚至都不会表露出半点欢喜姿态。况,她又尽心尽力的伺候了我这么多年,若真有什么她瞧得上眼的,我也不吝惜问阿政要了来赏赐予她。
可听到我的好意,她却脑袋直摇,“夫人千万别这么说,这可折煞婢了。这次邯郸之行,确实收货了一件意外之喜,不过那宝贝可有着个脍炙人口的故事的。”
“完璧归赵?”我脱口而出将揣测的答案说了出来。
精卫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却又很快掩埋,“是了,赵王将那和氏璧宝贝似的收着,可人都被咱们大王俘获了,他的宝库就更是没得说的成了咱们秦国的宝库。清点宝物的时候,众人发现一沉香木精致雕刻的木函,因那沉香木函做工极为精巧,估摸着内中宝物也不简单,待人将这宝物呈递到大王面前,大王亲启,才发现木函中丝绒内嵌着一块绝美的玉璧,柔美得似乎玉光都能从中溢出来,婢跟在大王身侧伺候着,才得以一睹和氏璧的绝美模样。”
说着,精卫有些讷讷的道,“这价值连城的和氏璧,哪里是婢能肖想的,婢不过记起那光华,忍不住想与夫人分说道说道,等这头忙完了,夫人可去大王那儿瞧瞧和氏璧。大王很中意这和氏璧,听说,大王有意将这和氏璧雕琢成传国玺,可见大王也是很钟爱这宝贝的。夫人方才的话,婢心中明白是夫人对婢的疼惜,婢记在心里了。”
她跟在阿政身侧跟久了,倒是学得愈发规矩了。
我听着她的描述,都知这和氏璧是阿政也垂涎了许久的,定然也不会轻易赠与旁人了。况,他都已经开了口要将和氏璧打造成传国玺,我哪里还好再同他去要呢?
“你倒是体贴。”我轻轻拍着她的手,她垂眸还是从前的安静模样。
正与精卫把手言谈,元曼倒是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了出来,头簪着一朵小小白花,迈着悠悠的步子踱步到我跟前,“母妃,闻说父王回来了,父王可在里头?”
她的面色有些冰凉,概因她不待见赵姬。
不过,那回哭着跑出甘泉宫之后,我将那番直白的话说与她听,她倒是再没拿要为自己母亲求个谥号这说法来说过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