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他山终得见。
神农在秋末回京,少年得志,终在大雪中空寂枯骨。
那一年,雪来得很早。
那一夜,雪下得很大。
张叙丰的老寒腿让他苦不堪言,可他不能倒下,江山危急,他不仅是开国元勋,也是看着神农成长的长辈。
他要保护这个孩子。
保护这个孩子所希冀的一切。
保护他的盛世!
白离尧坐在府中,眼前这个吃汤圆的女孩子他好像曾经见过。
那把从不离身的阔剑,隐隐泛着白光,就像看见老友时漫开的笑颜。
修颜溻喜欢喝酒,尤其是朋友送的酒。
可是他没有朋友。
他更喜欢寂寞,逢场作戏的应酬后,他终于可以和他钟情的寂寞对酒当歌,谈笑风生。
“哈哈,哈哈哈哈。”这一壶酒,为何越喝越冷。
他想被人看见。
他想被万众瞩目。
他想光明正大的从黑夜里走向人间,想让下一个盛世,是他的名字。
他叫修颜溻。
大雪封锁了京城。
点点星光,也只是朱门之中,豪宴澜庭。
饿死骨,冻死骨,一滩腐骨,却令人羡慕。
傅雨隐约记起,那个初雪的傍晚,傅雨雪痛苦过后,却是笑着离开的。
“迦楼皇帝,是怎样一个人?”南宫问道。
他问了,他不在乎。
迦楼皇帝如何,他从来都不关心。
人生在世,如鱼在水,何以免俗。他不能,所以他要问,仿如他关心这一切一般。
“他是真正的皇帝。”傅雨答道。
如此便够了,南宫不再问。所以他换了个问题:“下棋吗?”
可傅雨偏偏要答。
他摇了摇头说:“迦楼的子民,都说他太心软。迦楼是个好战的帝国,迦楼的人都有一股兽性,还有一股野性。”
“哦?”
“兽性和野性,从来都不一样。”南宫未问,傅雨要答,“兽性是贪欲,是弱肉强食。野性是混沌,是不守规则。迦楼的子民,都是野兽。”
“可你不像野兽。”
“因为我是迦楼的王。”
一语之下,石破惊天。大逆不道的话,轻描淡写的吐露,仿佛只是在说他额间有一缕白发一般。
南宫不语,从一开始,他都不知道傅雨为何来找他。他只是从袖口中滑落出一枚白色棋子,在指尖拨弄,细细摩梭。
傅雨却依旧在说,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找南宫。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心里有话想说,但是无人想听。
所以他要找个陌生人,却又不能是完全不相干的人,因为那会听不懂。
南宫也不想听。他在想他的剑。
既是剑,也是人。
他还在想那一碗汤圆,红豆馅,是不是真的比芝麻馅的好吃。
他想了很多,唯一没在想的,便是眼前之人。
十几岁的人,对于天下,没有那么多的抱负。
傅雨似乎没有察觉南宫的心不在焉,或许他也不在乎南宫的心不在焉,他只是自顾自的说。
“迦楼威懿皇帝,是难得的好皇帝。他在人前总是一副懦弱心软的样子,可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迦楼的天下,就像一片钢铁浇筑的森林。心软的人,终究要成为猎物被人捕食。都说他是善良的人,可善良的人,谁能当得上皇帝。帝王之道,在乎霸道。天下只有一个神农,大周的安稳也会在神农离世后分崩离析。大业,终究是霸业。”
南宫想起了神农,虽然他是有名的昏君,却更是有名的善良。
傅雨说:“都说我十二岁屠村,却不知,那百户亡魂,如今缠绕的,是他的床头。”
南宫说:“名利都在他身上,恶人却是你来做,所以你恨他?”
傅雨笑道:“我怎么会恨他。他替我杀了该杀却不能杀的人,我本应谢他。我恨那些村民,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下不去手。”
南宫碗里的汤圆渐渐凉了,他不知道汤圆凉了以后,还会不会好吃。他只知道,一个人心冷过后,吃什么,都是酸的。
所幸,今天他的心是热的,可是眼前这位迦楼战神,似乎冷得无法触碰。
傅雨无端的伸出右手,掌心朝上,五指弯曲,微微虚握于空中,然后向南宫示意。
南宫不明就里,只是看着他。
傅雨的手握成一个拳头,五指与掌心之间却有一道缝隙,就像不懂书法的人,握着一杆狼毫的样子。此刻狼毫从手中抽出,仅剩一只没握紧的拳头。
而后,拳头猛然握紧,手臂纹丝不动。
“轰!”一声巨响从拳头中震荡,拳下桌碗瞬间碎成齑粉。
肉眼可见的波纹扭曲时空,以拳头为中心,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所触之物,都化为灰烬。
而南宫却对凶猛来势视若无睹,只是不知指尖白子不知何时换成一枚黑子,直到这波纹来到南宫身前两寸,黑子落子于虚空,隐约可见纵横十九道棋盘呈现在南宫与傅雨之间,已成回龙征之局,而后一道金色的屏障从棋盘辐射开来,波纹四周都被这金光狠狠碾压,无法继续扩散。
而后金光收缩,将这到波纹压回傅雨手中。
“砰!”
傅雨手中响起爆炸声,他却毫发无伤。
“方寸之间,崩山之力。”南宫表面赞赏,心中却有些不悦,“可惜了这碗汤圆。”
傅雨却笑道:“不动声色,就将我的拳势逼回来,昔日战场上,我输的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