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初觉能够视鬼,缘自父亲带她去拜访了一位才丧妻的故人,如今十三年过去,父亲故人的脸早已被她忘了个干净,她却不时还能记起初见那只女鬼时的景象。
那时半掩的窗经风一吹,吱呀一声听在耳中似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外头落花随风打了个旋儿归入,终是尘土之间。她长发披散,眉眼之间深藏着化不去的哀愁,如三月的细雨,惹人忧思。
“你可……怕我?”断续一句话,不过四字,带着深切的不安,也好似用尽了她所有的气力。
孟南珺当时不过四岁,是对一切都好奇却懵懂无知的年纪,望着女鬼半截身子都化作袅袅青烟,除却惊疑之外没觉半点可怖。
父亲说,她该庆幸第一次视鬼,便是生前心性纯善之人。
“小姐?”
梨书疑惑的声音响在耳侧,才算是将孟南珺从那段一闪而逝的往事之中唤了回来。
“方才可真是吓死人了,也不知是谁家的马车也不驾好,跑到这人多的地方来,若是撞着行人该如何是好?”梨书并未卷入那场惊吓之中,此时瞧见前头不少人聚集一处,便十分好奇地张望过去。
孟南珺却满心都在刚才所见那个一闪而逝的鬼影上,她趁着梨书没注意伸手覆上了自己的右眼,刹时间明媚的天色一片灰暗。
在父亲那位故人家中见到女鬼之后,孟南珺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能看见滞留于世的鬼魂,其中有好的,却大多都是因在世间停留太久,怨念渐深心智全失的恶鬼。
孟家父母虽生在风水世家,却没先辈那般精于此道,为让孟南珺不受鬼魂骚扰遍寻法器,甚至求助于敌对世家,百年名声可谓糟蹋个干净。
知晓此事的人无一不是感叹孟家后继无人,也劝孟南珺的父母放弃。毕竟风水世家的后人开个阴阳眼,那就是祖师爷赏饭吃,可他们见孟南珺缠绵病榻,便知这“天赋”她根本无法消受。
家财散尽,声名骤降,终于在两年之后寻得一位高僧,将她那能视鬼的能力封存在左眼中。
“这视鬼之力说是祸事,却也不尽然。要知晓孟家这数百年斩杀鬼魂无数,积攒太多怨气,她无法选择出身,便只能面对。这阴阳眼若用得好,反而对她有益。”高僧当时如是说道。
左眼视阴,右眼视阳,此时将右边一遮,天地间的阴气便都显现在眼前,孟南珺用左眼一寸一寸巡视四周,视线聚在那辆险些失控的马车时,终于发觉整辆马车都包括在黑气之中。
“今日我家主子急着进宫,便吩咐我将马车驾的快些,以免误了时候,我就想着抄近道了,也没记起今日是三月三。惊吓了诸位,还请莫怪。”驾车的小厮朝众人一拱手,其间也确实带了不少歉意。
今日来水畔的男女都年纪不大,讲究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风度,再加上看出那车驾的不俗,谁也没好多计较,只抱怨几句便接连散开。
小厮见人走了,抬手抹了把额前沁出的冷汗,又与车内的主子说上一声继续赶路,这才坐了上去。
可孟南珺却知晓这马车里空无一人,甚至还藏着一只光天化日就敢为非作歹的鬼。
人群散了干净,也就没什么热闹好瞧了,梨书收回目光之时,孟南珺也刚好将右眼睁开,并未让梨书察觉什么。
只是她手上却掂起一道黄符,准备静观其变。
阴眼耗费精力,孟南珺未得高僧点拨之前,曾有一段时日昏睡不醒,险些丧命,是以这阴眼她自己不敢轻易多用。只是没了这一能力辅佐,就如同瞎猫捉老鼠,孟南珺只能将心神全放在那辆马车上。
似是还在对刚才差点撞了人的事情心有余悸,小厮驾车也更显谨慎,抓着套绳的甚至用力到指节泛白,好像只要那匹棕马一有不对之处,他便能用力回扯,不让棕马伤人。
但这样的小心翼翼在孟南珺看来明显是有些过头,就好像小厮知道这棕马还会再度失控。
“哎,少爷你看,那不是周公子吗?”梨书瞧见熟人,赶紧扯了一把孟南珺的衣袖。
听她提起周许,孟南珺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柳云绮,下意识就移开目光转到了梨书伸手指着的那边。
一辆朴素的马车正悠悠然行在小路上,前头驾车的赫然是满面凝重的周许。
梨书不知周许为何而来,只是今日特别,如他这样已有家室的男子合该避嫌远离相思水畔,此时出现在这里,便足以让梨书感到不满起来,“他与柳家小姐才定亲多长时日,就敢跑到这里来,也不怕被柳家的人瞧见。”
与梨书一般,孟南珺也着实不喜周许,更知晓他不应出现在这里,只是还没等她将人叫住,柳云绮就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着急唤了她一声“阿珺”。
人声杂乱之中,这两字倒也不怎么明显,孟南珺还在奇怪柳云绮为何会过来,正欲上前问她,那小厮手下牵着的棕马便再度不听使唤,扬着蹄子就朝对面狂奔过去。
眼看两辆马车就能迎面对上,周许却不让反停,小厮亦没有如之前那般惊呼喊人避让,一时之间周遭静的出奇,唯有低低一声吟唱落入耳中,辗转哀思怨不能诉。
“百叶双桃晚更红,窥窗映竹见玲珑。
应知侍史归天上,故伴仙郎宿禁中。”
糟了,是那只鬼!
知晓自己听的并非人声,孟南珺也没顾得上这女鬼哀诉为何,只随手摘了两片红叶将符纸包括其中,朝着马车半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