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北间里已有许多顾客,携手而来的,交头接耳,窃窃议论:独自而来的,低头耷脑,仔细赏析。
沈复大致望了一眼,察觉到房间里不光有百来件成品,还有不可计数的半成品。
所谓成品,即那些经过糊面、折面、上色、整形、沙磨、美化等诸多工序的扇子;所谓半成品,即散放着的扇骨、扇面,另有配套的扇架、扇箍、扇套、扇箱、扇柜、扇盒、扇坠等物。
夫妇俩手挽手靠近货摊,只见货架上扇子种类繁多。其中,按材质而言,可以分为羽毛扇、藤编扇、牛骨扇、青竹扇、芭蕉扇;按工艺而言,可以分为檀香扇、火画扇、绫绢扇、黑纸扇;按样式而言,又可分为波折式、尖头式、和尚头、如意头、螳螂腿。
陈芸相中了一把人物画扇,随手捧起来看观赏时,才发现那画上女子不是普通人,正是丽压群芳慧俊无双的李香君。
怀着对历史人物的崇敬,陈芸仔仔细细从头到尾观赏了一遍。稍一横眼,她吃惊地发现了一个细节,原来这第一行货架上总共摆了八把扇子,而自己手中这一把,从左到右数来,不偏不倚正好是第四把。
沈复见她对着折扇怔怔出神,连忙凑身过来察看原委。这一瞧,不当紧,不禁也大加赞赏。
原来这货架首行摆着的八把折扇上全部工笔勾勒,彩绘丽人,等从左到右依次看去,扇面上分别画了顾横波、董小宛、卞玉京、李香君、寇白门、马湘兰、柳如是、陈圆圆秦淮八艳。
八位丽人,姿色不一,风情各异,或凭或立,或喜或悲,瑰丽不可描述的眼睛里隐藏出坎坷不平的人生际遇。
“这倒是有心了,将秦淮八艳分别绘在折扇上,然后又放在一起,真可谓是匠心独运!”
沈复感慨地说着,突然又长叹一声:“只是如此一来,若顾客只买了其中一把,未免有些损了制扇人的心思!”
陈芸点头应是,满眼感触地看了画上的李香君一眼,然后恋恋不舍将折扇摆在原来的位置上。
沈复收回目光,又顺着第一行后面看去,只见那第二行第三行的折扇扇面上尽绘山水花鸟,而画画的人也派别甚广,要么是六朝三大家顾恺之、陆探微、张僧繇,要么是吴门四家唐寅、沈周、文徵明、仇英,要么是三家山水关仝、李成、范宽,要么是青藤白阳陈淳、徐渭。
到了第四行第五行,折扇扇面上不光有山水花鸟,更题有许多文人墨客的翰墨,比方说王羲之、颜真卿、柳公权、诸遂良、欧阳询、苏轼、米芾、怀素、黄庭坚、董其昌等。
再至第五行以后,所摆折扇越发贵重,很多扇面采用了泥金、屑金、洒金、冷金等技术,而扇骨也多檀香、象牙、玳瑁、乌木、湘妃、桃丝之类;另有一些从外地购来的扇子,如岳州豹花扇、金陵剪纸扇、荣昌夏布扇,真可谓是把把精致。
陈芸看得眼花缭乱,轻轻揉了揉有些疲劳的眼睛,然后信步走到货架最后面捧了一把折扇观赏。
沈复见她瞧得认真,也兴致勃勃凑了上去,轻声轻语问:“可是瞧上这把折扇了?”
陈芸默不作声,徐徐将折扇展到最开送到沈复眼门前。
沈复见她如此,心里很是纳闷,于是急匆匆往扇面上瞟了一眼,只见那黑漆漆的扇面上绘了一派山野风光:
扇首暮霭沉沉,五彩祥云缭绕;扇中山峦叠嶂,清溪蜿蜒九曲;扇底竹篱茅舍,两位老者促膝而谈。画旁另有题诗‘红树黄茅野老家,日高山犬吠篱笆。合村会议无他事,定是人来借花时。’
“这是‘山居客至’!”
沈复满眼惊喜地盯着扇面,彷如寻到了人间至宝一般,浑身上下透露着兴奋与喜悦。
“唐伯虎画的!”沈复断言。
“唐伯虎?”
陈芸从没进过私塾,只有平时空闲的时候,读了几本戏本子,不过,对于唐伯虎戏点秋香这出戏,她倒是略有所知,于是张口笑道:“莫不是江南四大才子里头的那个?”
“对,就是他!”
沈复随口接了一句,转头又全神贯注于唐伯虎的翰墨中。
陈芸没奈何,只得站在旁边静静凝视着他。
正巧店家万福从向南的房间走出来,放眼瞧见沈复捧起了前几日刚上架的黑纸扇,就乐颠颠凑了过来,笑道:“公子好眼光,这些黑纸扇可是鄙人昨夜刚从扇子巷运来的,眼下正新鲜热乎着呢,怎么样?您若是实在喜欢,我可以给您优惠些!”
“唉,价格暂且不提!”
沈复徐徐合上黑纸扇,抬起晶亮的眼眸,用打量的目光看向万福,问道:“敢问店家,这扇骨是什么材料?”
店家万福挤出一抹笑容:“小爷可是问对人了,我家里祖上三代都是卖扇子的,也算略有小通了!这从古至今,扇骨用材十分讲究,可以是檀香、湘妃,也可以是象牙、玳瑁,不过普遍而言,还是首选采用竹骨,比方说,湘妃竹、梅鹿竹、棕竹、佛肚竹这些!”
“那这把黑纸扇是用的湘妃竹?”沈复一边问,一边掂了掂折扇。
店家万福不敢随便糊弄,如实相告:“是,我看公子出言吐气,见识不凡,就实话同公子说罢,咱们苏州这边本不时兴拿湘妃竹做扇骨,可这两年,浙江那边的甬商大量涌了过来,咱们本土的商行受了影响,也渐渐喜欢上湘妃竹扇骨,鄙人也是审时度势哪!”
沈复摸着黑纸扇的扇骨,从容一笑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