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稼夫听了前因后果,并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反剪双手,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
踱着八字步走了几个来回,沈稼夫叹息一声,转头又朝忧心戚戚的陈氏靠近一点。匆匆扫了眼顾、黄两府送来的贿赂,沈稼夫沉吟一下,又慢慢坐回到距离很近的黄花梨榻上。
“顾松轩、黄继懋虽然官秩不高,可这两人蛇鼠一窝,狼狈为奸,平日里可没少蹂躏百姓,每年光从丁锐、田税、盐税这三项上,至少就贪污了上万两银钱,再加上平时搜刮民脂民膏,他们府库里早该堆满金山银山啦!”
“明早,你将这些东西悉数送还!”沈稼夫神情冷漠,老辣的目光里闪烁着逼人的寒芒,“这节骨眼上,人人自危,谁会为了包庇两个罪大恶极的人,白白葬送自己的锦绣前程?”
“辞退了也好!”陈氏见沈稼夫有了困意,一面上去帮丈夫脱衣服,一面倾吐心里话,“我从来没平白收过人家礼物,这些书画合璧、金尊玉佛,我已经堆在那儿半天了,每每进来看见,总觉得胸口堵着一块石头,压得我胸口喘不过来气!如今老爷发了话,让我趁早把这些送还回去,我这心里顿时开阔,竟也不觉得怎么难受了!”
沈稼夫见妻子不是贪求富贵的人,默默一笑,又问:“对了,最近复儿功课如何?”
陈氏听了,目光一滞,赶紧打掩护:“复儿倒也勤恳,每日鸡鸣三刻即起,洗漱过后,先背诵四书五经,然后用完早饭,继续捧读二十四史,午饭后还要伏案做几篇八股文!”
陈氏徐徐说着,又特意加强语气强调:“老爷经常不在家,所以没看到复儿有多刻苦用功,可是不光我一人夸赞,连老太太也说了,复儿最近消瘦不少,定是用心刻苦之故!”
知子莫若父,沈复私底下是什么德行,沈稼夫一猜一个准。见陈氏不厌其烦地说沈复的好话,沈稼夫心里已经有看法了,但并不急于拆穿妻子的谎言,只是面色严峻地坐在拔步床上,默默无言片刻,然后才开口询问道:“天天如此,还是偶尔如此?”
“复儿为了得到老爷嘉许,倒是肯舍得下苦功夫!”陈氏勉强笑着,“只是老太太心疼他,不忍见他废寝忘食,所以屡屡告诫我,让我不要催逼太紧,免得苦了复儿!”
沈稼夫弯下腰板,轻松脱了长筒鞋袜,浩然叹道:“五谷不熟,不如荑稗!你们女人家见识浅薄,只会对孩子百纵千惯,复儿原本天资不差,可再这样放任自流下去,不光成不了大器,还可能会成败家祸害!”
陈氏听了这话,满脸光彩顿时全部黯淡下去,整颗心里只剩下对儿子前程的担心。
“真是记性差了!”沈稼夫灵光一现,突然拍了拍后脑勺。
陈氏刚从脸盆里捞了面巾拧干,转身瞧见丈夫一副恍然大悟状,不禁心内疑惑,就一面恭顺地将面巾递到沈稼夫眼门前,一面笑吟吟问:“老爷是想起什么来了?”
沈稼夫难得笑了笑:“前日,远方来鸿,我的一个同年写信告诉我,说是明年仲夏,他要到江宁府府学授课!”刚一说完,又目不转睛盯着陈氏,“我这位同年呀,品德高尚,才能卓异,平素喜欢因材施教,许多学生经他点拨后,都会变得成绩显著,揭榜登第!咱们复儿开蒙不晚,可长久以来进步不大,若能拜到他门下求学问,早晚一日千里,加人一等!”
陈氏会心一笑:“听老爷说得神乎其神,我倒心中怀疑,这人不会是浪得虚名吧?”
“不会!”沈稼夫回答得斩钉截铁,“若是空有虚名,江宁府府尹也不会花大力气请他!”
陈氏得知这个消息,心里喜不自胜,可一想到高徒出自严师,不禁又面色紧张起来:“即便他声望显著,教授有方,可江宁府离苏州府有几十里的路程,老爷舍得让复儿出门游学,我还舍不得呢!”
“所以说,你们女人就是目光短浅!”沈稼夫有意加重了语气,“大丈夫顶天立地,志在四方,岂可久久囿于一家之中,困于寸天之下?正好我明天要去考察复儿的学问,到时跟他提一提,若是他同意游学,我即刻写信告诉那同年一声,至于复儿明年去不去,明年再定也不迟!”
陈氏挨床沿坐着,脑海里假想沈复见到父亲的模样,免不得有些提心吊胆,就张口为儿子恳求:“复儿与老爷不亲近,素来惧怕老爷,老爷明日过去,即便心里不大满意复儿的表现,也万不要开口训斥,最好拣些软和话说,如此,你们父子俩也不至于生了嫌隙!”
“行了,知道了!”沈稼夫渐渐生了困倦,迅速从陈氏手中夺了面巾,随便抹了一把脸,然后旋身上榻,一面掀开鸳鸯被钻了进去,一面嘟囔:“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疼他的人太多,弄得我这个爹没点威严,既不敢申斥他,也不敢过分管教,真不晓得,我是他爹,还是他是我爹?”
“这俗话说,无冤不成夫妇,无债不成父子,老爷上辈子欠了我们娘俩的,这辈子,我们娘俩可不该找上门来了吗?”陈氏微微笑着,忽然想起一事,便趴在沈稼夫后背上,道:“对了,上半晌,二嫂领着芸丫头入府,老太太见芸儿规矩懂事,心中十分欢喜,还当着大家的面儿,要给复儿订婚呢!”
“我常常对你说,复儿年纪还小,婚姻大事不必着急,你怎么就没听进心里去呢?”沈稼夫原本已打算安寝,可猛孤丁听见妻子提起婚事,还是不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