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吃完晚饭,她要我背着她出去转转,她在我背上轻飘飘的,风都能把她吹走,没走出院子,她指着我到了咱家后头的包谷地,有近甲打理,那些包谷杆窜得比人还高。你娘指着青青的包谷林,说你会从那里回来,她对着空荡荡的田里喊着远桥,我当她是病糊涂了,就算你回来也该是从村口大摇大摆的进来,怎么会从包谷地里钻出来。
我真傻,送她回屋躺下后,我才想起来,你娘准是想到小时候的你了,那会儿她一叫你吃饭,你就会笑嘻嘻的从包谷地里钻出来。
远桥啊,你娘走了……
你娘过世也有好几年了,近甲也到镇里打拼去了。
你娘死的那天,怀里还抱着我给你写的信,近甲气不过,过后把那些信烧了,幸好我及时发现,救回来几封,为此我还骂了他一顿,他赌气就到镇上去了。
她俩这一走,家里就剩我一个,整天吃不好睡不好,总觉着我也离死不远了,该早点到黄泉陪陪你娘,但她死前给我出了难题,叫我撑到你回来,要不然你回来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刘先生早不教书了,总闲在家里编纂县志,我听不懂那是啥玩意,便求教他来消磨日子,后来他召集村民说了一番话,好不威风,他说咱应该边耕地便读书,不但能营生还得懂理,大家伙都拍手说好,决定在村口架起牌匾,写了四个字,我认不得,特意叫刘先生念给我听,他当时仿佛完成了毕生心愿,重重念到耕读传家。
爹好些年没给你写信了,因为刘先生两年前过世了。他不在后就没人替我写信了,我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去学,正好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学了两年才有胆子给你写信,我字没有刘先生那么好看,有些字还不会些,照着写也不会,比如村口牌子上的第一个字。
这些信我也不往外送了,放在屋里时不时拿出来看看,就当是你回给我的。
近甲在镇里发了大财,手底下有一帮人听他指使,他想接我到镇里住,正好帮他物色下镇上的姑娘,我知道这是他骗我的,他压根不想娶亲,只是想让我进城里过好日子,我没答应,这么大岁数我不想死外边,只想跟你娘一起埋在包谷地前面,况且,我要是也走了,你回来连家都找不到,怎么像话呢。
近甲劝不动我,他气我,甩手回去了,但隔三差五还是要回来看我。
说不定他哪天回来,我就倒在屋里一动不动了,所以我求他答应我,把我这把老骨头埋在你娘旁边。
远桥啊,你出门二十二年了,你娘也死了八年。我活了六十多岁,怎么算也够本了啊,只是还没等到你回来,你娘肯定是要骂我,但爹兴许等不到你回来了,这兴许是最后一封信。
爹刚从包谷地走回来,那儿早不种东西了,光秃秃的一片。
包谷林不在了,我也知道了,我再看不到我儿子从田里钻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