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落了满城枫红,枯枝残叶铺了一路,道路两侧挤满了百姓,而远远传来车轮辘辘辄过的声音,喧闹声歇了,都争先恐后朝那儿望去……仔细一看,是囚车。
“你瞧!囚车上那不是薛相公么?”
“衣服上还有血迹,怕是受了重刑啊!”
“听说是犯了大事儿,朝廷给判了二十大罪,城门口还贴着呢!”
“诶我听说会审判他腰斩,这也忒狠了……是仇家才干得出的事儿吧!”
“薛相公是好人啊,这其中必有冤情!”
“说话小心点儿,官家的事哪轮得到你嚷嚷!”
薛继身披白衣盘膝坐在囚车上,原是最廉价的粗麻织衣,偏生在他身上穿着就衬出了fēng_liú气。他倒是一身傲骨,若非血迹艳得扎眼,他这模样哪儿看得出是受了重刑。底下议论纷纷,薛继又怎会听不见?他只是。他那双清澈的眼放空了,没了以往的神采,直愣愣地对着前方,绝望的痛苦压迫着心弦,惹得人几近昏厥。
薛相公?丞相?
他薛继也曾显贵一时,受尽荣宠,而今水月一空……
他几乎记不清了,这一切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庚和十七年冬
冬天来了,江陵城裹了素衣。小桥下流水凝成了冰,城中孩童结伴在上边戏耍,桥头更是热闹,一张榜上贴着喜报,红纸黑字儿好不惹眼,打头的便是城东薛家的小公子薛继的大名儿。
了不得,这是秋闱放榜了,榜上有名的都是中了举的,来年春水东流去,新枝抽芽丛生青翠,背上笔墨书卷便可入京会试,若能再金榜题名可就真了不得了,拜官入仕,前途无量啊!
方过晌午,日头正盛,消息已经传遍了江陵,薛家门前来的都是道喜道贺的近邻,直至夕阳垂暮仍未绝。
“夫人好福气,得子如此,终养可无忧啊!”
“哈哈哈,不足道不足道,中了个举人而已,又不是什么状元探花郎,您莫夸了,这娃尾巴都翘天上去了!”
“嚯哟,举人还不厉害?若是我家小子能及薛公子半分,我这就宴请全江陵!”
“这说的,是我们不是了。今儿咱家老爷不在,改日,改日必定摆酒!”
常氏费尽了口舌与人唠了一下午,好不容易门前清净些,天边已依稀可见月色,疏风习习,星光浅浅,入夜了,却还不算完。薛府大门才关上,还不足一炷香的时辰,又传来了叩门声。
“嗨哟这么晚了,这还没完了……”
纵是常氏名门闺秀,这些年替薛尧忙里忙外出了名的好性子贤内助,也经不起今日这么多来客。眼见着天都黑了,官服衙门这个点也是要关门歇息了,怎么这小小的薛府还不得消停了!
“弟妹,是我!”
好嘛,这声音熟悉了。
正巧了薛继打书房出来,听见这声音恶心得眉头一皱,暗自面朝墙根啐道——“什么东西,一个姨娘也敢乱攀妯娌。”
门外这位也是个人物,人家当年是天青院的头牌儿,据说姓于,打小跟着学昆曲,改了艺名唤作水莺儿,攀上了陈家这么个金主,陈游喜欢唤她艺名,她便不曾复用原名。陈游经商倒是精明的很,不知怎么就对这俗女子中意的不行,愣是一掷千金替她赎身带回府做了妾。水莺儿也争气,入府不久就怀上了陈家长子陈绍,如今陈绍七岁了,正夫人不得宠又无所出……估摸着陈家早已是这戏子当家了。
“胡乱说什么呢,没规矩。”常氏听见了低斥他一声,随即整正衣衫又推门迎去,面上笑得亲切:“哟,小嫂子来了,你瞧这都晚膳时辰了,进来说话吧。”
“诶,没打扰弟妹吧?”
“哪里哪里,咱两家什么关系,哪儿这么见外。”
薛继才进花厅,斟了一盏茶饮罢,抬眉便见水莺儿一身珠光宝气,连衣服上都绣着金银,心中暗笑。这种低贱女子果真俗不可耐。面上倒是礼貌笑着,还道了声:“伯母好,伯母有些日子没来了啊,今儿……”
“清之!”常氏对这小儿子比谁都了解,说起话来跟刺猬似的,再不拦着怕是要让水莺儿讨个没脸了。“你伯母要伺候你陈伯父,哪有整日往咱家跑的道理?来者是客,还不让人上茶。”
薛继觉着无趣,随口应了是,冲门外小厮使了个眼色,底下人机灵,忙端着茶水送进来。薛继见状,便又把玩自己腰间玉佩穗子,头也不抬,压根不想和那女人打照面。
“哎哟,确实有些日子没见清之了,愈发有出息咯!弟妹你这儿子了不得,小小年纪中举,来日必成大器啊!”
水莺儿毫不介意,侧身倚着椅座扶手,手中摇动团扇,灯火照的她纤细腕上金镯金灿生辉,这景象落在薛继眼里却不觉得雍容,倒是俗不可耐。桌上还摆着切好的瓜果,淡淡的清甜芬芳飘来,薛继也不顾人前如何,捻起桌上银签子串上就往口里送,没把一旁人当回事儿。还是常氏白了他一眼,又另插了一块递给水莺儿,那女人却不知是什么意思,摇头谢过又道不用了。
常氏仍是笑着摆手“莫再提了,十七岁也不算小了,咱们老爷也不想他考什么功名,同他大哥一般继承家业便不错了!”
“不是,有大哥继承了还有我什么事儿?我自个儿考的功名老头子作甚么管我?”薛继一拍桌子,不乐意了。“再说了,陈渝兄那般官商皆通的不是更好?我瞧着连一州知府见他都得奉承着……”
提起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