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玠一点儿未觉意外地推门走了进去,甚而还有几分窃喜,随意拣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对着那一勾残月、遍地缟素,将整整一壶花雕酒都喝给干了。
“真是个傻子。”
披了满身的月华,徐玠轻声自语,握着铁锹的手指紧了紧。
可不就是个傻子么?
那么大的破绽放在眼面前,他居然硬是没瞧见。
他就不想想,那影梅斋已经多久没人住了?
那样一所荒院,地方又偏得不能再偏,可门锁却是开着的,甚而那院子里竟还能有一块干净的石头?!
那哪里是荒院?
分明便是有人出入!
可笑彼时他就像瞎了眼,不只没发现这些不对来,还喝了个酩酊大醉。
直到一盆冰水泼上了身。
他被生生冻醒,醒来后惊觉身无寸缕,身旁还躺着个只穿着小衣的美人儿,一看脸,赫然竟是尤姨娘!
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慌慌忙忙便要起身,一瞥眼才瞧见,东平郡王手里提着只水瓮,铁青着脸立在床前,在他身后,是一脸震惊的朱氏,并半屋子的婢仆。
他挨了重重一顿藤条,当夜便被撵去了郊外庄子,此后,再也不曾回过王府。
而浃旬之后,“晶玉朱门”,横空出世。
有意思的是,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向来平庸的郡王府二爷徐肃,竟陡然变得才华横溢,以当年秋闱的《春秋无义战》为题,制成佳作一篇,名震士林。
有人甚至认为,他的文章比当朝状元的那篇还要好,更有人惋惜于他的宗室出身,深为其不能参加科举而遗憾。
更有甚者,就连郡王府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朱婉贞,竟也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在三个月后大齐最著名的“芳春会”上,以一首《浣溪沙》拔得头筹,其“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一联,直叫诗翁汗颜、词臣流泪,引来满城传唱。
到建昭末年时,徐肃俨然已是大齐不世出的名士,十五篇策论篇篇惊艳,盛名之隆,令士林仰望,多少当世名儒哭着喊着追在后头要收他为徒。
徐婉贞亦不遑多让,才如泉涌,随手一诗自成佳作、信口一诵便是绝唱,豪放、婉约、华美、峭拔,不拘一格、样样来得,被人冠以“千古第一大才女”的名号,其名声之响,比徐肃更甚,最后终是被某清流士族一眼相中,嫁得如意郎君。
“空、空”,脚下青砖发出异样的声响,徐玠亦自回忆中抽身。
他打量着足底青砖,想,应该便是这里了。
前世他喝醉了酒,记忆已然模糊,唯一的印象便是院中砖地翻起,月光照进三间正房时,那橱柜仿佛亦是打开的,有被人翻动的痕迹。
若非后来在江南逢着那对祖孙,听她们说起当年家中长辈的遗言,他还想不起这一茬儿来。
用力朝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徐玠弯下腰,开始拔除砖缝间的杂草。
十余年无人打理的庭院,荒芜而又凄清,长草足有半人高,将他整个身子都没了进去。
嗅着微涩的草叶气息,徐玠的脸上,绽出一个笑。
他想起了金家的那位老太太——李婆子。
那也真是个妙人。
分明会说话,前世也分明不止一次在庄子上见过他,却偏不肯开口,直到临死前才留了话。
或许,这老太太也是存了私心的罢。
徐玠摇了摇头。
他并不恨她。
就算彼时她告诉了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影梅斋的秘密,早在李婆子咽气之前,便已经被朱氏等人发现了。
徐玠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发现的,也不想知道。
总归这一世,他比所有人都来得早,这便足够了。
事实上,重生后没几日,他便曾偷偷溜进影梅斋,依照李婆子前世的遗言,先行挖开了院子最南边的一块地砖。
那是李婆子记得最清楚的一处。
制作肥皂、折扇并其他一些古古怪怪事物的方子,便埋在那里。
至于余下的那几处,今晚月色如水,长夜漫漫,足够他把这院子翻个底朝天。
徐玠弯唇而笑。
十五岁的少年郎,笑起来时,清朗如月、昳丽如画,只可叹,那笑颜被如烟长草掩去,并无人得见……
…………………………
“红药姐姐,你瞧这新出来的叫做肥皂的皂角,可好不好看呢?”烟波桥下,雨丝如绵,芳草拉着红药立在树下躲雨,一面便将手掌摊看,让她看掌中那四四方方半透明的皂角。
一股带着油脂味道的气息,在红药鼻端弥散开来。
她打起精神向她掌中看,旋即笑着点头:“嗯,当真精巧。”
“是啊,又精巧又好用,稍微打些水,就能搓出好多沫儿来呢,洗出来的东西干净得不得了。我这块还不算顶好的,听说有的还有香味儿呢。”芳草喜孜孜地道,又一脸宝贝地将肥皂收了起来:“这块我留着给芳葵。”
红药笑而不语。
自从两日前御用监送来一套“玉骨扇”,可簿子上却清清楚楚写着“折扇”之后,她便知道,她再也不能拿前世的眼光看待今生了。
前世的玉骨扇,这一世却叫做折扇,不只名目不同,且出现的时日也早了至少三年。
如今,“肥皂”也出来了。
同样地,也早了三年。
不是她挑眼,肥皂这名字,一听就透着股子村气,哪里及得上“水晶皂角”好听?
可是,再是难听,那也是它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