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锅下的火焰熊熊燃烧,即使早已入秋,此刻的此处也如炼狱般酷热。应天长心情烦躁,他本就不是陈临安那种擅长讲道理的人,自己的口才更称不上好。比起说些什么大道理,应天长更倾向于直接动手去做。
而且,他也说不出什么道理规矩。
“该下雨了。”应天长看着侵染着红色的天空,轻声说。
万里无云的天空立刻阴云密布。
一声震雷,秋雨应声而至。
既是应那道雷声,也是应少年的话语。
这个不过十五六岁却走了千万里山河路的少年有一点忧愁。他曾经问过陈临安在此情况他会如何去做,陈临安的回答他依然记得。
以教化入人心。
肩扛人间苦难。
但应天长知道自己做不到这般,更不会选择这般去做。说来他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哪怕轻雷子前前后后所暗示明说的西北不仅关乎人妖两族。他有一点搞不懂为何许鹿会让修为不高学问也不大甚至连该怎么做如何去做都不知道的自己来到西北。
轻雷子在他身边,轻轻摇头,说:“你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你的意思我也不明白。”应天长微笑说,“但这样就够了,不是吗?”
他走到离自己最近的被锁在刑架上的活人面前,说:“别大哭大喊了。”
应天长向来都觉得哭喊是世间最为刺耳的声音。
那人可能是怕极了,像是没有听到应天长的话语一般,继续求饶呼喊,涕泪横流。
应天长一耳光打在那人的脸上,这耳光打得很重。他的表情并不算好,他说:“我是人,来救你们的。但你要是继续吵,我不介意让你死。”
站在应天长身后的轻雷子挑了挑眉。
果然,那人停止了呼喊。应天长的声音并不小,其他活着的被锁在刑架上的人都能听见。于是在这座囚牢中,在应天长身边,只有烈火焚烧秋雨与大锅里汤水沸腾的声音。
应天长仍没有将那人从刑架上放下,他回头对轻雷子说:“看吧。”
像是证明了什么。
但轻雷子并不清楚他在证明什么,或者是,不想去清楚。
一滴又一滴的水珠从应天长的发丝间坠落,落在地上,与残留的血迹混合。似乎这场秋雨能冲刷掉此处所残余的污浊。但应天长清楚,再下几百场秋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了,就算自己与轻雷子解救了黄云城的百姓,如今也不能改变什么或是挽救什么,无法将罪恶冲刷洗净,也无法去除这里的黑暗。
他们从牢笼和刑架上下来后,绝不会再居住在黄云城。这座黄云城就是他们的牢笼,即使身体上的,也是心灵上的。
现在的黄云城是这副炼狱模样,以后还是,始终还是。
多少,应天长心里是有一点绝望的。他对轻雷子说:“哪怕西北妖患结束了,黄云城,以及更多的黄云城都回不去了。”
轻雷子点点头,他以前没想过这些,但应天长说出后,却也知道这种情况是肯定的。但他并不在意。
是的,他的确不在意。因为他是妖王。应天长说:“我并非在为黄云城的百姓说话,只是说这么一个理。你想让我在西北看到什么?妖怪屠戮百姓,人类仇视妖怪,还是人妖根本就是殊途?”
“妖杀人是罪,人杀妖呢?”轻雷子说得轻描淡写,“神杀人呢?”
应天长愕然。
在笼罩黄云城的阴暗雨云之上,有一只模样似虎却长有双翼的白色凶兽振翅而飞。少女在凶兽的额头,坐着,晃荡这纤细的双腿。
雨云之俠黄云城内应天长与轻雷子所作所为,如在少女眼前。而不论是应天长还是妖王轻雷子,都无法感知到她与坐下穷奇的气机灵力。
许鹿为何让应天长与饕餮来西北,少女是知道的,但她不想见到许鹿预测的那种结果。她不愿意少年在这一趟西北之旅中见到人间为数不多的那些许美好,即使她也知道人间真的有那些让她都觉得美好的东西存在。如果那样,少年的心境会慢慢改善,或许就不会离开心斋,来到她所代表的这一边。
少女抿起嘴角,或许,只是因为自己单纯地以为心境改善后的少年会令自己觉得无趣,和失望。即使少年最后还是选择离开心斋加入自己这一方面,她依然不会觉得开心。
所以自己才会来到这不该由自己负责的唐王朝的西北之地。
少女轻轻抚摸着穷奇的皮毛,说:“你知晓该怎么做的吧。”
穷奇呼出一口气,吹飞星辰。
雨云之下黄云城,熊熊燃烧如同一颗走至尽头的星辰。
雨水被火焰焚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