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在两人紧握的双手上停了一停,心里便有了分寸。
“看来楚王殿下已经不需要我了。”他含着极浅的笑,坦然道。
与他不同,萧邃此刻看着他的目光,却是极其复杂的。
来路之上,裴瑶卮将自己在不可台上的遭遇、将汲光告诉她的一切,三三两两都与他说了。轩车驶至终点,硬生生又在别苑外头停了一个多时辰,才等来车中人拾级而下。
抛去许多到现在还不清楚的事,面对娄箴——或者说面对汲光,萧邃在愤恨之外,仍然还有感激。
纵然那人设计重生裴瑶卮,最终是为了实现一己的恨念,但若然没有他,裴瑶卮……或许也没机会回来。
一南一北的两腔情绪充斥在心间,几乎要将他撕裂了。
他紧盯着娄箴,一字一句道:“我与瑶卮,都曾以为先生是值得信重之人。”
娄箴一笑,“在下令殿下失望了么?”他看了眼裴瑶卮,“蘅蘅这不是回来了吗?”
是,眼下倒是真回来了。可往后呢?
再往后,你们要杀死的不光是她,还有这整个人间。
娄箴说着,面露好奇,问道:“说起来,在下也很好奇。
若是您早知道蘅蘅的重生是为了什么,那您还会愿意为她流血吗?”
他一边说,一边抚了抚石桌上的长冥剑。
“我会。”萧邃说。
“她的重生,也不是为了做你们师徒毁天灭地的牺牲。”
娄箴似有所感地点了点头,随即,却是一叹,“唉,这一回,只怕在下便不能让殿下如愿了。”
萧邃在来见娄箴之前,已经想得很明白了。
眼前这人,同汲光一样,既已走上了玉石俱焚之路,便是断断不会轻易为人劝服的。相比于裴瑶卮与他数年的交情,萧邃更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能耐,能三言两语之间,便哄得他回头是岸,放过诸生。
是以,他能给娄箴的话,便也只剩了那么寥寥几句:“本王能否如愿,便不是先生一言能定的了。
先生与尊师,自可试你们的。
本王,也自会试本王的。”
娄箴笑道:“殿下且请自便就是。”他说着,手指在长冥剑的剑身上轻点两下,接着道:“这长冥剑,在下便给您留下了,蘅蘅命数几何,便全在您了。”
他说完,躬身朝他施了一礼,从二人身边走过,这就要离去。
一直沉默着的裴瑶卮说话了。
“等等。”
娄箴脚步停了停,回头问她:“还有话想同我说?”
只这一句言辞,便是与面对萧邃时,截然不同的语气。
有那么一瞬间,裴瑶卮恍恍惚惚的,也会觉得眼前这人依旧是她亦师亦友的至交,十数年不变。
“就这么走了?”她唇角淡淡勾着,问道:“你倒是一如既往的好胆识,也不想想,我会不会这么轻易地放你走?”
她眼里没有温度,仿佛举手之间,便会叫人前来拿他。
可娄箴听着她这话,脸色却是变也未变。
比起裴瑶卮来,他算是笑得十足真心了,“蘅蘅,后会有期。”
说罢,他再度转身,在裴瑶卮刀子般目光的注视下,坦然离去。
她垂在身侧的手,默默攥紧了。
当晚,两人留宿别苑之中。半夜时,裴瑶卮发觉身侧空了,迷蒙之中,心头蓦地一抽,紧跟着便睁开了眼。
内室中两根灯烛幽幽亮着,透着温柔而沉默的光,她左右看了看,并未见到萧邃的人影。
她披上披风,举灯推门,却在廊下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他手里还紧紧握着长冥剑,灯影一晃,那片刻之间,她看到他来不及收回的神色里,蕴藏着愤懑与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