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运被他两句话说得哑口无言,干巴巴地瘪了瘪嘴,愈发垂头丧气了。
“好么……我承认,”半天,他闷闷认道:“起先是我自己坐不住,往他身边凑了凑,叫他发现了我的行踪,不小心给了他一个向我下手的机会。”
萧邃冷笑:“‘不小心’?”
“故意!”萧运皱着脸,明明怂的不行,却还要故作强硬:“故意行了吧?”他说着,不免又自辩起来:“但是哥,这事你得这么想,我虽说往他跟前露了露脸,可我也没想做什么啊!姓潘的但凡没动歪心眼,难道我还能把自己捆了送到他眼前去么?”
萧邃耐着性子点了点头,慢声道:“嗯,正因为是潘整绑了你,你是受害者——受害者怎么会有错呢?”他眸光一抬,冷哼道:“你当把着这一点,我就不舍得收拾你了?”
“那你要收拾就收拾么……”萧运叹了口气,偷眼看了看他,低声嘟囔道:“反正,我是个没用的人,到了还是叫潘整给跑了,就是哥你不收拾我,我自己都没脸活了……”
嗯,萧邃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道,这大概是这小子打从进门开始,说过最真心的一句话了。
他顿了顿,取了只茶盏来,慢悠悠斟满了茶,纡尊降贵地朝前一抬手臂。
萧运瞥到这一幕,眼中立时一亮,笑嘻嘻地从榻上蹦下来,赶忙凑到他身边,接过茶来小心捧着。
“仔细说说。”片刻,萧邃道。
接着,萧运便将当时文夫人设计潘整出逃之事、以及之后在疏凡郡外破庙中,自己大杀四方的种种,事无巨细,皆与萧邃说了。
“咳!真是该死!”说到最后,他忿忿一跺脚,道:“明明最后关头,潘整左右死绝,他本人也已受制于我剑下了,只要我那一剑刺出去,今儿我就能拿他的首级去给兄长上坟了!可偏偏——”
“偏偏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生生叫他给跑了!”
现在想起来,萧运除了不甘心,还有疑惑。
那晚,就在他朝潘整心口刺出那一剑时,他敏锐地注意到了潘整意图反扑的小动作,心头还足有把握能将他这点子困兽之斗化解,谁料,潘整的自救不算什么,关键之际,头顶残破不堪的瓦片忽地被人冲出一个大洞,紧接着,神兵天降似的,四名黑衣人从头顶罩下来,也不恋战,劫了潘整便走。
萧运之前同陈荀等人动手,早已力有不逮,乍逢此事,与来人过了几招,拼尽一身血气,却是无论如何都挡不住他们的去路了。
萧邃听罢,沉默半晌,问道:“往哪儿跑了?”
“说不好。”萧运摇头道:“我追出细查了许久,都没发现半点痕迹。”
“救他的人呢,可知是何来历?”
萧运眼色愈深,仍是摇头。
萧邃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默默转动起茶盏来。
能是谁?
总不会是文夫人谨慎至此,暗中另安排了人随行护着潘整。若然如此,恐怕早在萧运同陈荀之流动手时,后头那几个人便已经站出来加入战局了。
可若不是潘家的人,谁还能这样及时?又是谁,会出这个手,去救潘整?
为什么要救潘整?
潘氏倾颓已在眼前,潘整还有什么价值?
萧邃心里的问题有许多。
“哥,你别担心。”
忽然,他听到自己身旁传来少年沉定的声音,转头看去时,便见萧运目光坚韧,透着股执着的冷意,颔首告诉他:“我会杀了他。”
顿了顿,少年又补充道:“很快。”
萧邃心头一恍,神情没有变化,可暗地里,他却有些害怕。
——并非害怕萧运,而是怕……
他往旁边的凳子上一指,萧运会意,坐了下来。
“我担不担心,不在潘整死不死。”萧邃看着他,眼神又深又重,数年如一日,含着老父亲一般的忧愁:“运儿,你要听话。”
萧邃从不是一个信奉以德报怨的人。
从萧还死讯传来的那一刻,萧逐、潘整,所有与萧还之死有关的人,便都被他列在了必死名册里。或早或晚,总要让这些人血债血偿。
可他从不愿意沾上这血的人是萧运。
——这个他亲手带大、既当作弟弟又当作儿子的人。
可萧运自己却又不是这么想的。
正如萧邃对他怀有如兄如父的责任,他自认为自己对枉死的兄长,也怀揣着一份责任——这份责任,如此沉重,非以仇敌之血相报,不能周全。
于是便有了一条死路。
萧运总是不愿意违背萧邃的,但在这件事上,他从不敢给他任何许诺,一旦谈及,便立时转头回避,这一次自也不例外。
“对了哥!”不多时,他仿佛忽然想起什么,眉飞色舞地一转话锋,热络道:“我这今天刚来,天色太晚了,也没机会见一见那位新嫂子!”他凑过去问:“她人怎么样?你喜不喜欢?……还有——!”
他声音小了些,带着些讳莫如深:“她长得,真的很像她么?”
萧邃淡淡斜了他一眼,慢悠悠问:“像谁?”
“她呀!”萧运急了,却还不肯指名道姓:“就那谁么!”
他有点不明白哥哥这是什么意思。相蘅相蘅,盛名之下,她还能像谁?
萧邃明知他这会儿提起这话为的是什么,但思及裴瑶卮,他却也未曾戳破他的心思。
从当初萧运失踪,到今日他乍然归回,裴瑶卮几乎就没掩饰过对萧还这个弟弟的关心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