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记我是怎么下来的了。
只要不是被踹下来的,那就还行。
不过从面前这些人的眼神来看,我下来的那副模样也可以想见,那一定是非常非常的很不雅观,哪里看的出我还是几个月前受尽宠爱的贵妃娘娘。
冷风灌进了领口,我总觉得哪里都冷,抬手一看,才发现衣裳的一个角还被烧穿了一个洞,头发也松散的不成样子,全套的头面,现在就只剩下对耳坠子还老老实实得挂在耳朵上了。
发鬓本来梳的十分妥帖,现在却是珠啊钗子啊掉了一地,狐裘和裙摆下边都是灰,我刚才也不是好好地下来,而是被几个武将打扮的人半拽着胳膊,像拖块物件一样给拖下来的。
又加上拖下来的时候我山上还披着狐裘,脑袋和头发凌乱的披散在后被,所以落在底下公孙刿的眼睛里,猛一下还真以为下属从琉璃殿里头拖出了一样东西,看着还挺像一只被白布裹了两层的麻袋。
我思考了一下,蹲在地上捡吧,显得自己太寒酸,也不合我的身份;不捡吧,这些又是我身上最后的纪念,丢了就再也梳不起从前的云鬓凤钗,以后连一点可以回忆的东西都没有,我就不得不直面我落魄的惨状,连自欺欺人都不行了。
与此同时,几个将来几乎是拖着我刚从琉璃殿跨出来,后边这所高高的楼台便再也不堪重负,‘轰隆’一声,相当痛快的就散了架。
..........
好吧,琉璃殿果真是琉璃做的,美丽,又易碎,经不得半点刀光剑影,血肉之躯撞上刀枪,一座上好的宫殿也是历史的见证,我听见背后那声音,就知道琉璃殿该是没有彻底地散开,不过很干脆地就倒了半块,往后修修补补起码得花上三年。
如果有人愿意去修的话。
我总算还是有点骨气的,面前站着的都是骧人,浓眉深目,重铠长枪,大概是骑在马上的缘故,老给我一种用鼻孔看人的感觉,还有他们手里的兵器,那样锋利,还带着未擦干的鲜血,轻轻向前一挑就能把我挑个对穿;
但我哆嗦归哆嗦,狐裘裹在身上,整个人还是勉强地站住了,并没有一屁股瘫地上。
.....虽然这份骨气放到当下看起来也没什么卵用,明明刚刚在上头,我就可以跟着傅忌一起跳下来的,但是我没有;明明脑袋上有好几支凤钗可以拔下来自尽,我没有;甚至琉璃殿里还架了座摆夷进贡来的宝石匕首,我也只是抽开来架在胸口比划了一下,觉得应该会很疼,所以又给放了回去,依旧是没有。
这种情况,就类似于一个说自己存了死志的人要投湖自尽,走到湖边的时候还嘴硬着不改口,结果刚把脚伸进湖里就喊湖水太冷,又立马给伸上来一样,可怜不说,还充满了卑劣性。
生死当前,我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活下去。
香桃子和乌梅子不知道这时候有没有趁乱跑了,又或者已经化作一摊血水浸透了靖宫的地砖,不管什么结局都是她们的路,我只能替她们祈祷,祈祷她们能活着,好歹是一张熟面孔,不至于回忆的时候,只能回忆死人。
从前心情好,试过一个字一个字地教过乌梅子认字,好歹陪着我出去溜门子的时候叫得出人家宫殿是什么名字,现在想想,那时我教的太少了,应该再额外教她一句话的。
人生自古谁无死啊........
早死晚死的,不都得死吗..........
后知后觉的,我才发现,我老爹对我的评价很是客观,可谓言辞犀利一击必中,的确是一个娘生的两个性子,嫦云面面俱全人见人爱,而我就只能讨傅忌一人的喜欢,并且每每在关键时刻就一直少根筋——就好比现在,面对着一干不认识的人居然还能分出心思去管别人的死活,如果有人亲眼看见的话,简直根本不能相信刚才在琉璃殿上表现的贪生怕死的那个人是我。
对着这些面貌都不识的异国将领,我在愤怒之余也有点无助,毕竟我的初恋刚在就在我面前葬身火海,象征着我身份的宫殿被烧的残一半缺一半,我的皇后之位更是彻底地没了指望..........
一切的一切,都是这群人害的。
狐裘也被烟熏的有些发黑,我嗓子方才咳的很厉害,呼吸的时候都有些发干,眼睛下意识地就在那儿乱瞟,心想这个时候哪怕能找到个我认识的面孔也好,或者一具尸体都行。
可惜,尸体倒是很多,熟人一个都没有。
包括傅忌。
想到傅忌,还有他最后那一句堙灭在大火中的话,我不由得喉咙发苦,又有点想掉眼泪了。
大约这几个人把我从琉璃殿上押下来,并没有打算立刻就杀了我,背着光,我瞧见不远处来了两队人马,一个穿的是蓝色的锦袍,略迟一步跟在后边的比较好分辨,依旧是重甲的打扮,手里还提溜着一把错金刀,一看便是个地位较高的将军的打扮,不过武官在朝堂上总是没有文官说的话来的管用,而文官抒意直谏,也总是害怕皇帝,我看为首的那个穿蓝色儿的家伙骑的是通体雪白的骏马,头发有一丝两丝不羁地散落在脸颊旁;
好家伙,闯宫都闯的格外fēng_liú,可见地位非同一般啊。
我咬着牙,动用上盘和下盘的力气努力把腰杆给挺直,哪怕整个人都有点破败,但一双星子般的眼睛还是照样有神采,能直直地照进人的心里,末了再扎上一个窟窿。
“贵妃娘娘,千秋一别,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