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们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小孩子的好奇心。第一百零二次,他会说,好吧,姐姐,我看腻了机器人模型,我们来玩别的。这是我在做一个陪伴拟景项目时的真实遭遇。所以,能怎么办呢?那就玩下去吧。”
绯缡抬手握上小机器人模型,几根手指微动,模型就如一堆流沙铺泄到台面上。
“她拆也拆得这么有水平。”叶晓光赞道。周围也是切切嘈嘈的惊叹,他的这些小碎话淹没在其中,倒也安全无虞,不至于被扣课堂纪律分。
商檀安眼瞧着绯缡,心忖,这手法即便是丙部专精外形设计的越谦尘也要欣赏的,都说甲部的人就爱远远端着,自己不摸机器人却对机器人方方面面指手画脚一大通,晏大小姐对模型构造这么精道,至此要颠覆大家伙儿对甲部的固有印象了。她的动作也越来越稳,大概已经完全能撑下这演讲了。
绯缡低着头,根本不管台下,快速地挑拣出所需的零部件,又如翻花似地,搭出了一个大头小脚娃娃,风格拙朴,对比先前线条流畅的机器人,别有一番憨趣。
“这是我的新创意。”绯缡掌心托起娃娃,食指搁到娃娃颈部,手腕微动,就挑着娃娃凌空翻了好几个圈。
“哇……”
懂行的人知道,能把零部件凑搭成其他造型,也不是做不到,但是短时间内这么快地搭成,而且不是花架子,经得起这么玩,做的人对各种构件的空间接合性,绝对是了解得非常透彻的。
“不过,我说过,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小孩子的好奇心。所以,第一百零三次,我必须再做一样别的东西满足他。”
绯缡把娃娃随手一抹,如法炮制,拆了又重新挑拣。这一次,她真的做了一朵花。
台下,尤其是新生区,发出了兴奋的赞叹声。
“等一等,我不是很满意。”绯缡将托开的掌心收回来,低头自言自语道,“要加一片叶子。”
不一会儿,她捏起一枝花。重瓣,层层叠叠,有叶有细梗,栩栩如生。她给台下只展示了两三秒,就毫不怜惜地一捻,花瓣扑簌簌掉落,又归于一堆机器人模型零件中。
“我大概可以……”大屏幕上,绯缡纤长的手指拨动着零件,侧头沉吟道,“现在我比较紧张,大概可以再做出六种其他物品,如果回去有时间想,可能还会多两三种。”
“我不紧张,我咋想不出这么多?”丙部有人忍不住低声笑,“甲部的人居然这么玩模型?”
越谦尘盯着台上的姑娘,脑子里迅速地解构着这款家政机器人。
“所以,在小孩子面前,我可以撑到第一百零九次。但是第一百零十次,他又问,姐姐,还有吗?”绯缡摇头道,“我完全没有办法,最后,只能拿一片材料,给他讲故事。”
“故事的题目是涂层的前世今生,如何被启用,如何被改良,主要起到什么作用,小孩子不是很爱听,因为里面夹杂了我们教材上的大量术语。”绯缡停了停,想起当年那个糟心的下午,脸上微微带出笑意,“第一百零十一次,小孩子又要开口,不过,我抢在他前面,认真问他,可不可以把哭的权利让给我?”
台下有人笑起来。
“他没有听懂。然后,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一直在讨论为什么小孩子哭得比较多,长大后就不怎么哭了。我被迫给他讲泪腺的发育,讲情绪控制力,就在我实在没有更多的道理可讲,又想妥协的时候,神奇的事发生了,他主动要求去休息。”
“其实,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是我的无趣让他退却了,还是他确实心满意足了。当时,我的项目意图很明确,就是拿玩具陪他玩,让他感觉高兴。那一个下午,前半程我比较满意,后半程简直糟糕,可是当我问他,你高兴吗?他说,他很高兴。”
“讲这个故事,不是要讨论一个打碎的家政机器人模型可以变幻出多少种其他物品,也不是要讨论一个小孩子对高兴的随随便便的定义,而是想说,”绯缡侧侧头,微微蹙起眉头,似在深思,“我们有时候预设了一个非常精致的走向,可未必真的能顺利走下来。但是,总会有一种解决方式,即便脱离最初预想,也会莫名其妙地必然陪着我们走到最后,这是我们自己做的结果。在这个拟景陪伴项目之前,我始终不认为我自己可以陪一个完全没有共同语言的孩子一整个下午,但是,事实上,我和他发展出了一种出入意料的互动方式,可能彼此都不是百分百满意,但最大最实际的收获是我们最终解决掉了那个沉闷的下午。”
“而这个被设定为玩具替代物的机器人模型,”绯缡随意捞起几个部件,轻轻洒落,双手快速地将模型复原,将之一旋,面对着台下同学,挑眉清晰地说道:“无论它距离我的设定是成功还是失败,我都将,也必将找出一条路走出时光,可以是它,也可以不是它。它由我创造,我引导……”
她手掌一按,前一秒才搭好的模型哗啦啦散成一堆,底下有人微咦,她却没管,直接用手扫进灰袋子中,手腕拎着抽绳一转,灰袋子利索地自己绕圈抽紧,她一握一定,便将灰袋子攥停。
“我是它的来路和去路。”她的眸光落在灰袋子上,半晌将它搁在讲台角,抬眼望向座位席,平平板板地说结词,“这是甲部,谢谢。”
不知大家是不是在品味她的话,隔了令人尴尬的两秒空白,才有掌声响起,响得倒挺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