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条会议桌各据一边,两个男人正在优雅地唇枪舌战。晏绯缡听着旁边的家庭律师每三句话中都带出一个“晏绯缡女士”的指代称呼,心里有些烦躁。
她这名字老爹没起好,不加“女士”这两个字的后缀尊称倒也罢了,加上后简直就是一场听力灾难。不过多年来,她习惯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这两个律师在将近两个小时的商谈中,频繁地一板一眼地提到她的名字,却还没有把事情顺利办完,她也不会轻易动了火气。
她的律师还在和对方律师纠缠着赔偿金额,晏绯缡垂目盯着长条桌上的某一个点,继续耐心研究。耳边仍是“晏绯缡女士”“晏绯缡女士”地不断被敬称,她终于总结出来,桌面上那个点其实没有色差,是她盯得过久,出现了视觉感知偏移。
绯缡曲指轻叩桌面,发出三声轻微脆响。她对这桌面材质起了好感,可惜现在不是欣赏的好时光。
律师们温文尔雅暗藏机锋的谈判声戛然而止,两人齐齐望向绯缡,会议室中瞬间静默。
“先生们,我有话要说。”她抬眸,语声清冽,视线掠过对方律师,直直落在正对面的男子身上。
那人面容棱角分明,五官深刻,称得上俊朗,一双眉毛尤其长得好看,套一句用俗了的话,当得起剑眉星目,他眼神幽深莫测,回望着绯缡,片刻后抿紧的薄嘴唇终于开腔:“晏女士,请说。”
绯缡自诩心性坚定,今日第二次听到这人说话,还是忍不住晃神,这样气质锋锐的强人居然有这把醇厚的嗓音,简直令人扼腕。
她面上的功夫已经修炼得十分到家,本来就面无表情,此时一丝异色也没有,微微偏头看了己方的律师,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这位律师不错,每年家庭税务申报时都会亲自拜访她一趟。她不过是他的一位中级客户,生活简单导致能带给律师的额外业务量几乎没有,每年只是一笔标准服务年费,他能做得这样贴心敬业已是不易。
术业有专攻,绯缡挺尊重自个的律师。这次难得的官司纠纷全权交托给他,也安静地做了两个多小时的布景板,只是这些律师间迂回婉转的步步攻营似乎不太适合她的脾性,她接下来的话恐怕要打乱己方律师的进逼节奏。
“蕲先生,你赎回自由身的心理价位是多少?”绯缡正视着对面的男子,直截了当问道。
那男子倏然挑眉,眼角略微眯了一下,不过涵养功夫也好,只是直视着绯缡,脸色更冷而已。
他带来的律师知机,张嘴就道:“晏女士……”
“蕲先生今日身体不妥?”绯缡截口道,“听力失聪还是声带间歇性倒嗓?这样再勉力谈下去,我们就失礼了。秦律师,既然蕲先生有病,这件事暂缓,我们改日再约蕲先生吧。”
淑女骂人也该用有恙,这用词之直白粗暴,令对面的人眼中生起了嫌恶。
不过绯缡身旁的秦律师职业素养绝对好,即使对她的暴起发难也很是愕然,终究她出其不意唱的这一出以退为进本不在事先商量的谈判策略中,他还是立即和客户步调一致,当下微笑道:“蕲先生,苏律师……”
“晏女士,你要多少?”对面的正主突然打断道,身体靠向椅背,整个人姿态骤然放松,看样子完全不将绯缡小打小闹般的言语攻击放在心上,目光却紧盯着绯缡不放,半分都没瞟过她身边的秦律师。
战场跳过律师们直接转到两个当事人中间,不过绯缡丝毫不惧。“自订婚之日起到昨天为止,你个人税前收入的百分之八十。”她口齿清晰,无视对面之人冷厉的眼神,波澜不惊地吐口道,“不二价。”
秦律师微垂眼睑,这个要价和他们事先商定的数字怕是配不上。他们原来准备了一个具体的底价,现在绯缡的这种提法需要计算,虽然他大概估算过蕲长恭的年收入,但非司法必要,他无权调查对方当事人的资产和收益的明细资料。他先前的估算只是粗糙的经验推断,此时在心里迅速比较主顾的新说法和底价哪个更有利。
对方苏律师也在心里做这件事。他自然对客户的收入情况比较明白,不过时间跨度比较久,这段婚约历经十五年,他的客户收入状况年年有变动,稍许要花点时间心算。蕲长恭在婚约的头几年尚未成年,开始工作的几年里职级不高,个人薪金收入不多,他也未有任何投资行为,不存在其他资产收入,以女方的新提法算下来的数字其实要低于刚刚他和秦律师胶着的谈价。
苏律师有些疑惑地盯着绯缡,忽然心头一跳,他漏算了未成年的馈赠收入,那个项目属于公民的税前收入,而且还免税。这样一想,立时惊心,看向绯缡的目光就紧了紧,税前收入这提法很容易让人将注意力集中在征税项目上,而忽略了免税项目。
蕲长恭神色不动地望着绯缡,个人税前收入的百分之八十,留下百分之二十给他交税都不够,听上去他这几年白干了,还要倒贴税款,不过他当然明白这数字比他预期的赔偿款要低,对面的人这提法只是听上去吓人,纯粹意气之争,当然也不排除她高估了他这个蕲家独子目前的收入状况,他心底哂笑,准备答应。
“蕲先生,我建议大家休息十分钟再继续,已经商讨两个小时了。”苏律师抢先说道。
蕲长恭侧头看一眼苏律师,微微颔首,苏律师笑着看向对面:“晏女士,秦律师,不知两位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