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安太妃走到刘太嫔灵身边,解开围脖,伸手在层层锦衣领中,掏出一片玉牌放进太嫔佩戴的荷包里,流着泪轻声唤道说:“四妹,四妹……”
然后又死死地忍住了哭泣,咬着唇说:“你一生下来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没有。你什么都好,长得好,心也好,而我再怎么出挑,终究还是丫鬟的闺女。我娘不甘心一辈子做丫鬟,偷偷勾搭了爹爹生了我,你娘气不过,处处针对我娘。四妹,你还不知道吧?哈哈哈……”一连串的悲情苦笑之后,东安太妃幽怨地说:“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你娘,是你娘教会我了恨毒,她在你面前永远都是花好月圆春常在,可是到了我娘这里,四妹,你还不知道吧?”东安太妃心里的话像是绕肠的恨,一圈一圈地缠绕着,重复着。
“你娘竟然逼着我娘喝了绝胎药,害得我娘受了一辈子的苦,这些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娘温婉的外表下竟然是这样一副心肠吧。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有一样你是记得的吧?那年你娘说丢了镯子,最后在我娘箱笼里找到。你娘为了一只镯子当众责打我娘,还是你给拦住了。可是,还是那年冬天,你跟着你外婆家去会昌山避寒,你娘无缘无故说我娘顶撞他,不分黑白就让配房婆子殴打。这还不算,最后你娘更毒,让我娘跪在祠堂里悔过,那一晚我娘差点冻死。”
东安太妃用丝帕拭去自己的眼泪,依旧幽幽地说着:“我娘昏迷了三天三夜,糊里糊涂一直喊我的名字,睁开眼第一句话,我这辈子都忘不掉,她说‘心儿,娘都已经升天了,看见你哭,不忍心,又回来了。娘舍不得你啊。娘不敢死啊,娘死了,你可怎么熬啊!’我娘命不该绝,从那以后,我在心里下定决心,我娘这辈子受的苦,我要一笔一笔算清楚。一笔都不能少。”
东安太妃看着刘太嫔的脸,忽然恍惚一下,狰狞地说:“你看我做什么?我不怕你,我不怕阴司报应。你娘就是我害得,不过她死是她命短,跟我无关。”
镇静之后,东安太妃知道自己刚才晃了眼,也知道跟死人说了不该说的话,但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缓了缓假诈尸的惊恐,继续说:“可是我从不恨你,从不,我觉得我就像是你的婢女一样,以前是,进了宫仍是,虽然我高高在上,可是我心里永远觉得自己比你卑微,也是这一点,我像疯了一样折磨你,只有死死地把你踩在脚下,我才觉得自己和你是平起平坐的。你别怪我。我也不知道该怪谁。”
东安太妃自言自语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连忙否认到:“不,应该是怪你,怪你不该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怪你二十年前没有把话说清楚,都怪你。怪你投胎在太太肚子里,怪你娘欺压我娘,怪你把我的事儿告诉柳贵人……这一切都怪你……都怪你……”
东安太妃越说越无力,瘫在灵床边,呜呜地哭了起来。良久又鬼笑着说:“你看看,这一幕竟又颠倒了,那年你躺在床上哭闹着不睡觉,我娘给你打扇子,我趴在床边给你挠痒痒敲腿。如今你睡着了,却换我趴在床边哭,你说可笑不可笑?你当年早一些睡觉,我娘也少受些闲气和责打,如今你但凡晚一点闭眼,也能听听我的真心话。四妹……”
“四妹,我知道你担心我,走得不安心,你放心,姐姐早就不是当年刘府里那个懦弱的三小姐,或许过不了多久,慈宁宫里的那位,就得给姐姐腾挪地方了。”
“四妹,担心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还有毒蛇,姐姐不是黄雀,姐姐是那只捕蛇的猎鹰。慈宁宫想从你嘴里撬出来的那个人,你都没有看见,又怎么说给她听?当年我用被子盖住的真相,迟早会说给四妹你听,你在天上等着就好。”
“我演了一辈子的戏,跟她做了一辈子的假姐妹,到现在我都分不清,我和她之间,到底哪一个我才是真的我?不过,四妹,也谢谢你,若不是你那日撞破我的奸情,我还从来没有防备她。她算计我,我忍了二十年,到最后,我倒要看看鹿死谁手,不到死的那一刻,谁会知道谁笑到最后?”
“这些话,你若不死,我依旧会烂在肚子里,我知道你还没有走远,所以今日说给你听,我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是你们一步一步我把逼疯。是你们!”
一阵阴风从门缝中挤进安乐堂,笔直的烛火开始来回摇曳,东安太妃站起来,四处找寻“四妹,你真的还在?你没走,是么?”东安太妃伸着手在空中到处乱抓,嘴上糊里糊涂地说:“四妹,到了那边,见了你娘,你跟他说,是我害了她,跟我娘无关,不要再欺负我娘,好么?”
看着刘太嫔仍旧一动不动地躺在灵床上,东安太妃忽然发狠说到:“你娘要是在那边还欺负我娘,等我去了,阴曹地府,我也不会放过她。”
几阵吟风呼啸,门外把门儿的心腹挤进门里,悄声说:“主儿,远处来人了,少说两句吧。天儿不早了,咱们去西北所歇一会儿吧。”
东安太妃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恍惚间只觉得刘太嫔还像昔日一样被自己哄睡着了。伸出手,握住刘太嫔枯瘦干黄的手,霎那间冰凉刺心,才知道自己四妹已经大去。趴在刘太嫔身上,呜呜地说:“你小时候最爱装睡了,你醒醒啊,你快醒醒啊!”
“主儿,远处来人了,主儿有什么话快说吧!”
“四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