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髭大汗忽然跳起来,将身上的衣裳全都脱下来,铁一般的胸膛迎着冰雪和寒风,将车轭背在身上。
他竟象是一匹马似的将这大车拉着狂奔而去。
李寻欢并没有阻止,因为他知道他满怀的悲痛需要发泄,但车门关起时,李寻欢也不禁流下了眼泪。
地上积雪已化为坚冰,车轮在冰上滚动,虬髭大汗并不需要花很大力气,马车已疾驰如飞。
半个时辰后,他们已到了牛家庄。
牛家庄是个很繁荣的小镇,这时天色还未全黑,雪已住了,街道两旁的店家都有人拿着把扫把出来扫自己门前的积雪。
大家忽然看到一条精赤着上身的大汗,拉着辆马车狂奔而来,当真吃了一惊,有的人抛下扫把就跑。
镇上自然有酒铺,但飞驰的马车到了酒铺前,骤然间停了下来,虬髭大汗霹雳般狂吼一声,用力往后面一靠,只听砰的一声,车厢已被撞破个大洞,他一双脚仍收势不住,却已钉入雪地里,地上的积雪,都被铲得飞激而起!
小镇上的人哪里见到过如此神力,都已骇呆了。
酒铺里的客人看到这煞神般的大汗走了进来,也骇得溜走了一大半,虬髭大汗将三条板凳拼在一齐,又竖起张桌子靠在后面,再铺上潘大少的狐裘,才将李寻欢抱了进来,让他能坐得很舒服。
李寻欢面上已全无一丝血色,连嘴唇都已发青,无论谁都可以看出他身患重病,快要死的病人居然还来喝酒,这酒铺开了二十多年,却还没有见过这种客人,连掌柜的带伙计全都在发愣。
虬髭大汗一拍桌子,大吼道:拿酒来,要最好的酒!掺了一分水就要你们脑袋。
李寻欢望着他,良久良久,忽然一笑,道:二十年来,你今天才算有几分铁甲金刚的豪气!
虬髭大汗身子一震,似乎被铁甲金刚这名字震惊了,但他瞬即仰首大笑起来,道:想不到少爷居然还记得这名字,我却已忘怀了。
李寻欢道:你你今天也破例喝杯酒吧。
虬髭大汗道:好,今天少爷你喝多少,我就喝多少!
李寻欢也仰天大笑道:能令你破戒喝酒,我也算不虚此生了!
别人见到他们如此大笑,又都瞪大了眼睛偷偷来看,谁也想不通一个将死的病人还是什么好开心的。
送来的酒虽非上品,但却果然没有掺水。
虬髭大汉举杯道:少爷,恕我放肆,我敬你一杯。~]
李寻欢一饮而尽,但手已拿不稳酒杯,酒已溅了出来,他一面咳嗽着,一面去擦溅在身上的酒,一面边笑着道:我从未糟蹋过一滴酒,想不到今日也
他忽又大笑道:这衣服陪了我多年,确实我也该请他喝一杯了,来来来,衣服兄,多承你位我御寒蔽体,我敬你一杯。
虬髭大汉刚替他倒了一杯酒,他竟全都倒在自己衣服上。
掌柜的和店伙面面相觑,暗道:原来这人不但有病,还是个疯子。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个不停,李寻欢要用两只手紧握酒杯,才能勉强将一杯酒送进嘴里。
虬髭大汉忽然一拍桌子,大呼道:人生每多不平事,但愿长醉不复醒,我好恨呀,好恨!
李寻欢皱皱眉道:今日你我应该开心才是,说什么不平事,说什么不复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虬髭大汉狂笑道:好一个人生得意须尽欢,少爷,我再敬你一杯。
凄厉的笑声,震得隔壁一张桌上的酒都溅了出来,但笑声未绝,他又已扑倒在桌上,痛哭失声。
李寻欢面上也不禁露出黯然之色,唏嘘道:这二十年来,若非有你,我我只怕已无法度过,我虽然知道你的苦心,还是觉得委屈了你,此後但愿你能重振昔年的雄风,那么我虽
虬髭大汉忽又跳起来,大笑道:少爷你怎地也说起这些扫兴的话来了,当浮一大白。
他们忽哭忽笑,又哭又笑。
店掌柜的和伙计又对望了一眼,暗道:原来两人都是疯子。
就在这时,忽见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扑倒在柜台上,嘎声道:酒,酒,快拿酒来。
看他的神情,就象是若喝不到酒立刻就要渴死了。
掌柜的皱起眉头,暗道:又来一个疯子。
只见这人穿着件已洗的发白的蓝袍,袖子上胸囗上,却又沾满了油腻,一双手的指甲里也全是泥污,虽然戴着顶文士方巾,但头发却乱草般露在外面,一张脸又黄又瘦,看来就象是个穷酸秀才。
伙计皱着眉为他端了壶酒来。
这穷酸秀才也不用酒杯,如长鲸吸水般,对着壶嘴就将一壶酒喝下去大半,但忽又全都喷了出来,跳脚道:这也能算酒么。这简直是醋,而且还是掺了水的醋
那店伙横着眼道:小店里并非没有好酒,只不过
穷酸秀才怒道:你只当大爷没有银子买酒么,呔,拿去!
他随手一抛,竟是锭五十两的官宝。
大多数家妓女和店伙的脸色,一直都是随着银子的多少而改变的,这店伙也不例外,于是好酒立刻来了。
穷酸秀才还是来不及用酒杯,嘴对嘴的就将一壶酒全喝了下去,眯着眼坐在那里,就象是一囗气忽然喘不过来了,联动都不动,别人只道他酒喝得太急,忽然抽了筋,李寻欢却知道他这只不过是在那里品位。
过了半晌,才见他将这囗气长长透了出来,眼睛也亮了,脸上也有了光彩,喃喃道:酒虽然不好,但在这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