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了,比平日里看的要更加发蓝发紫,银锁抬头望天,不由得想起了在统万城等冬至正午时躺在马面墙顶看到的那个天,与现在这个似乎一模一样。
陆亢龙忽然开门走进来,笑道:“阿曼给你准备好了,你还有什么要带的?”
银锁早已扣上了兜帽,看着陆亢龙只是摇摇头,甩了甩手上的包裹,与他一道走出门去。陆亢龙的马车已停在大门外,两人上车出发,夜幕降临之时已到达了乌山界外。银锁整整一日未睡,思绪乱飘,心力耗得所剩无几,太阳一落山就睡了下去,陆亢龙叹了口气。他近日得了些当年银锁去上庸时的线索,本想抽个空当旁敲侧击弄点可用的消息,孰料一路上银锁殊无说话的心情,陆亢龙数度想开口却又犹豫,结果一拖就拖到银锁睡了过去。
这可再无机会问了,陆亢龙又想起今天凌晨时银锁瞧着心情颇佳,甚至破例同意告诉他她和金铃在九凝峰上说的话,想来等她下山来,到时多问两句也是可以的,便也放宽了心。
翌日天还全黑着,陆亢龙便叫醒了银锁,两人从险峻至极的山崖下爬上去,翻过之后进了乌山腹地。这条路走了许多年,便是陆亢龙这种一年来一次的人都走得熟了,更遑论爬遍乌山上下的银锁。这里有一条河,从上游一个大湖里溢出来,那湖的南边有几座高耸入云的险峰,就是乌山奇景之一的九凝峰。
这次能逃出生天的关键便在于,能和金铃从九凝峰上下来,走回到这条路上,到时偷了马车一路向北,任是谁也找不到她二人了。
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倘若不能后生,只好一道死在乌山。
经过侯景一役,她已明白真论武功,与金铃联手或许能和师父师伯其中一人一战,两人同时动手,则必然只有落败的份。
想通此节,她心头的块垒尽去,陡然间有一种终于喘上气的感觉。夜雾弥漫,她深深吸了口气,忽地跑到陆亢龙前头,笑道:“师父,我们来赛跑啊!”
陆亢龙陪着她跑了一阵子,见她终于慢下来,温声道:“怎地这么高兴?想到能赢大师姐的法子了?”
银锁狡狯地转转眼珠,“你猜!”
“我猜定然是,否则你怎会如此高兴?好久没见你这么乐了。你明知我天天忙些琐事,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也不同我分享一二。”
“从九凝峰下来再一并告诉你。”
“一言为定?”
银锁顿了顿,俄而笑道:“一言为定!”
雾气涨涨落落,天色越来越黑,忽地又全白了,两人沿着山路往上,银锁则越来越是期待见到金铃。这条上山的路两人有一阵子天天来,常常是曲破星半路就不知跑去哪条小溪里钓鱼,大小太师叔则整日不知去向,往往车刚停稳就双双消失在大山里。
走过长长的一段土路,她终于看清楚前面的四个人。当先是喻黛子领着阿七,后面是向碎玉坐在轮椅上,金铃站在最后一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又垂下眼睛去。
喻黛子和陆亢龙寒暄了两句,便带着银锁和金铃二人走过了铁索桥,留着阿七一个人应付吵嘴吵个不停的陆亢龙。
喻黛子依旧重申了规则,他说话之时,两人各怀心事,金铃微微低头,似望着空处,又似在看某一处的地面。银锁四处打量着,也不知在盘算什么。
喻黛子叹息一声,一句多余的话也不多说,掉头回去了。
银锁忽地笑了一声,往前走去。
金铃出声问道:“这是作甚?”
“有些事情需同你讲清楚,借一步说话。”银锁看也不敢多看她一眼,心中纷乱如麻,灵觉乱成一片,耳中嗡嗡直响。她一会儿觉得心中充满希望,想马上把自己准备的东西拿出来展示一番,与金铃说就这么一走了之;一会儿却又想求她救陆亢龙一把,又知这绝无可能,若用自己来要挟金铃帮忙,也实在是太下作了。她又想开口问金铃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大师伯生了师父的气,来找他算账。可抬眼看她的时候,却发现她望着空处。
只这一眼,让她平日里的机灵不知被什么偷走了,千般头绪,一时竟不知从何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