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没有拔刀。
事情的对错经过,完全一目了然。是程立辜负了班察巴那,而不是班察巴那辜负了程立。所以,程立怎么可能拔刀?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这是枭雄和奸雄才能说得出来的话,办得出来的事。而程立既不是枭雄,更不是奸雄。他的心,始终向往着光明与希望,依旧能够分得清何为对,何为错。
班察巴那却更愤怒。因为在他看来,程立的犹豫和迟疑,俨然是对自己更加严重的一种侮辱。他大声叫道:“程立,你为什么不肯拔刀?难道你是个懦夫,只敢做不敢认?”
程立沉默着,用力紧握着刀柄,却无论如何都没法子把刀拔出来,更不用说要斩向班察巴那了。到最后,他唯一所做的事,便只是摇了摇头。
“懦夫!当真是不折不扣的懦夫!班察巴那简直瞎了眼,才会想要和你做朋友。呸,像你这种懦夫,其实根本没有资格做班察巴那的朋友,更没有资格做雪仙子的丈夫!”
班察巴那放声狂笑,笑声却比哭更难听:“雪仙子,看见了吗?这就是妳精心挑选,准备付托终身的男人。哈哈,侮辱了别人的妻子,却竟然连拔刀相向,了断恩仇都不敢。这样的人,简直比狗都不如!就是地上一滩烂泥!”
雪烟霞娇躯颤抖着,面色变得铁青。突然间,她用尽几乎所有力气,大声叫道:“拔刀!程立,你还是个男人的话,那就拔刀!我宁愿看见你是个贪新忘旧,忘恩负义的卑鄙之徒,也绝不愿意看见你成为别人眼中的懦夫!”
程立沉默着,依然摇了摇头。刀始终在鞘中,没有拔出来哪怕一寸。
雪烟霞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甚至近乎于熄灭。她凄然笑道:“好,好,好!我雪烟霞挑中作为终生依靠的,原来就是这样一名没担当的懦夫。当真……太好了。”
仿佛当真觉得这是什么天大的可笑之事一样。雪烟霞越笑越疯狂,甚至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于是,她就从怀里取出一方丝帕,去擦拭眼睛。
然后,雪烟霞那一双美丽的眼睛,便突然泌出了殷红的鲜血。可是她并不在乎,反而嘶声大呼道:“程立!哪怕我这双眼睛瞎了,今生今世,我永远也不要再看见你!”
呼声之中,雪烟霞的嘴角也沁出鲜血。于是,她用手帕去擦嘴。
“我早就知道了。你和那个波斯女奴在乱搞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男人总是花心的,所以我忍了。可是我却想不到,一个波斯女奴还不够你享受,又搞上了那**!而且,你还这样维护她!”
雪烟霞开始咳嗽,而且一旦开始,便再也停不下来。她惨笑着咳嗽道:“好,既然你这么维护那个**,那么我成全你们好了。哈哈,祝你们永远幸福快乐,生活到天荒地……”
最后的一个“老”字,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可是雪烟霞的咽喉,仿佛突然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紧紧扼住。那张美丽不可方物的脸庞开始扭曲,鲜血也随之淌下。却并非鲜红的颜色,而是一片惨碧。
然后,她便倒了下去,带着一种可怕的铁青色倒下,再也不动了。
程立看着她倒下去,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紧握着刀柄的手,坚定如磐石,依旧丝纹不动。
“雪姐姐,我对不起妳。班察巴那,我对不起你。程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波娃同样惨笑着站起,手里还拿着半截精光闪烁的断剑。
这是之前那两名侏儒的其中之一,所拿着的武器。虽然已经断了,只剩下半截。但仍然算得上是件利器,足以杀人。
杀什么人?波娃是名柔弱的女子,无论别人怎么对待她,她都只会逆来顺受,根本连反抗的想法都不会有。所以她唯一能够伤害的对象,便只有她自己。
没有半分迟疑,波娃提起断剑,在自己咽喉上一抹。吹毛断发的锋利剑刃,立刻切断了她的咽喉。殷红血箭如泉水般激烈喷涌上高空,然后又重重落下。最终像雨水一般,洒在波娃自己的身上。
“死了,她们都死了。全是因为你,所以她们才会死。”
班察巴那咬牙切齿地质问道:“程立!她们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你还有什么颜面继续活着?看着我,告诉我,为什么?”
程立迟疑着,挣扎着,但终究还是抬起了头,正视着班察巴那。
然后他便看见了班察巴那眼眸中的两点鬼火。
这两点幽幽跳动的鬼火,仿佛有种奇异的吸引力,不但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甚至还把她的整个人都吸住。就像是铁钉遇到了磁石一样。
程立整个人都呆住了。他身体里的力量,仿佛已经被这两点鬼火燃尽。他应该是要挣扎,要摆脱的。但看来,即使已经用尽全力,他仍然摆脱不了,只能任凭自己的灵魂不断往下沉,沉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忽然间,班察巴那缓缓道:“你既然不愿拔刀,那么便抛开它。”
他的声音里,仿佛也带着某种奇异的,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程立握刀的手已不再稳定,整个人都似已在发抖。
班察巴那慢慢道:“我明白的。你也很痛苦。所以,何必再挣扎?何必再受苦?只要一松手,所有的痛苦就完全过去了。放手吧,放手吧……”
死人当然不会再有任何痛苦。只要一放手,立刻就可以得到解脱。这实在太简单,太轻松了。所以程立握刀的手,已经渐渐在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