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沅在巴黎时曾听伍媚眉飞色舞地讲夏天在噪杂的人声里大口喝冰镇生啤啤吃麻辣小龙虾,嘴唇被辣的像拦腰剖成两半的热狗,微雪的冬夜一个人在油腻腻的桌上吃一碗滚烫的麻辣烫,喝下最后一口汤时那种心口暖洋洋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伍媚语言表达能力太出色,阮沅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唾液急速分泌的感觉。
于是阮沅朝着男生所在的方向走了上去。
听到脚步声,男生放下了手里的书,站了起来,“您要不要来一碗麻辣烫?”然而视线在触及到阮沅明艳立体的五官时,男生脸上明显的怔愣了一下,有些拘谨地捏紧了自己手里的书。
阮沅朝男生笑了笑,“嗯。”说完忍不住看了一眼男生手里拿着的英文版的《大学物理》。她知道,只有重点高校才会用这种纯英文的教材。
男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阮沅一面将心仪的食材往塑料篓里放,一面和男生攀谈起来:“你是青木大学的学生吧?”
“您怎么知道的?”男生表情有些好奇。
“别您您您的了,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看你学习这门用功,看得又是全英文教材,就差脸上写着‘我是学霸’四个字了。所以猜你是理工科名校的。”
男生这回连脸都红了,也不回话,只是接过阮沅手里的塑料篓,动作麻利地将她挑中的食物下了锅。
香气很快弥散开来,阮沅用力吸了吸鼻子,眼巴巴地看着正在认真煮食物的男生:“好香啊,什么时候可以吃啊,我快饿死了。”
男生偷偷看一眼有些孩子气的她,也笑起来:“就好了。”
不消五分钟,阮沅已经坐在了方桌前的塑料凳子上,她的面前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盛在最普通的粗瓷大碗里,碗里各色食材挤挤挨挨的几乎成了一座小丘,不像西餐厅里骨瓷描金餐盘里摆放出精致小巧造型的食物,永远都是没有人味的冷,眼前的麻辣烫在卖相上或许逊色许多,然而却有种异常温暖的人味儿。
白炽灯微黄的光线照在阮沅身上,她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觉得眼睛有种莫名的酸涩,其实她想要的生活,也不过就是夜晚归家时的一盏灯,一个人,和一碗热气腾腾的食物而已。
撕开一次性筷子外面的塑料纸,浇上辣椒和醋,阮沅不想其他,埋头吃起来。糯滑的米线、脆爽的甘蓝、微甜的娃娃菜,鸡蛋是她最爱的溏心,小心地咬开一口,啜吸着里面半凝固的滚烫蛋液,阮沅觉得胸口都被熨帖得暖起来。
男生坐在离阮沅不远的地方,他没有办法再像刚才那般全神贯注地看书,因为他的视线总是情不自禁地向那个毫不在意地坐在贴着封箱纸的塑料凳上的年轻女人身上飘去,她是他十九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遇见过的那种女人,她穿着看上去就很昂贵的大衣,耳垂上的钻石像两颗北极星那么明亮,又生得那样好看,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很快乐吗?不似他,母亲病重在床,医药费和学费压得他简直喘不过气来,可是为什么他却觉得刚才她看着那碗麻辣烫的样子像要哭出来一样。
有拖沓的脚步声从巷子那头传来,周遭的几个小贩立刻惊慌失措地收拾东西,一股脑儿往三轮车上搬。
“跑什么跑?”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响起来。
麻辣烫摊子旁边是一对卖炒饭的夫妻,女人害怕地看着眼前五六个打扮得流里流气的男人,男人则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了看装钱的饼干罐子,然后朝为首的戴鸭舌帽的男人强笑道:“我们没跑,这天色也不早了,生意也不好,正准备收摊。”
鸭舌帽右手掌心向上,手指微微勾了勾,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既然没跑,就把这个月的道路占用费给交了吧,听说你儿子正在念高中,开销大,我就给你打个折扣好了,就交五百吧。”
“能不能再便宜点,冬天生意实在是不太好……”男人话音未落,就看见鸭舌帽身侧一个穿黑色皮衣的年轻男人一脚将他们夫妻没来得及收拾的塑料凳给踹翻了,塑料凳径直裂开了好大的口子,仿佛一个咧着嘴的古怪微笑。
“他妈的,我们老大已经跟你客气过了。别给脸不要脸啊我警告你。”青年声音尖利,在寒冷的冬夜里听着叫人耳膜都觉得发痛。
男人垮了垮肩膀,面容愁苦地打开饼干罐子,将一堆五元十元的钞票一张张捋平,他瘦小的妻子站在他旁边,正在用围裙擦眼睛。
饼干罐子里的钱显然不够,男人又将拉开棉衣的拉链,将手从毛背心领口里伸进去,摸出了三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然后将一叠钞票递给了鸭舌帽。
阮沅眼前一碗麻辣烫几乎已经见了底。她知道,每个城市都会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无论这个城市对外标榜的是多么繁荣发达自由民主。但是在这个孤独的冬夜,她难得享有这样一盏昏黄的灯火和一份元气充沛的食物,却被这一群乌七八糟的渣滓给破坏殆尽,所以她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