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是农历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早晨回到青山的。因为是临时决定回家,又赶上春运,钟山没有买到座号票,所以一路几乎都是站着的,只有夜晚的时候,实在困倦难耐,才蜷缩在车厢连接处稍微眯上一会儿。
美惠去火车站接的他,穿着件墨绿色长款羽绒服,头上是白色针织羊绒帽,脚上是棕色长统皮靴,显得成熟而高贵。见面后迎接他的又是一个热烈的拥抱。
走出站台时,听到城市上空响起此起彼伏的噼噼叭叭的鞭炮声,钟山脑海里又浮现出儿时过年的情景,胡同里的小伙伴们拿着从一整挂鞭拆下来的小鞭,边跑边放。常常,他们会拿着点燃后滋滋冒着火星的小鞭吓唬他,因为他没有哥哥们帮衬,胆子最小,从来也不敢自己放鞭。
美惠见钟山有些愣神,捅了捅他,问:“大学生,想啥呢?”
进了家门,钟山奇怪,母亲正在厨房里忙活,并没有像美惠描述的病得那样重。就问妈妈身体咋样了。母亲踌躇了一下,说还是胃疼的老毛病,吃了几服药,现在已经好多了。
美惠放下行李,就脱了大衣摘下帽子,在洗手间洗了手,钻进厨房帮妈妈准备早餐。厨房里,两个人有说有笑,气氛极其融洽。在钟山的印象中,这样的情景过去是没有的,可以看出近一时期她俩接触不少。他似乎明白了,这次催他春节回家,其实就是母亲跟美惠两个设下的局。
吃过早饭,依旧是按照母亲的指令,上床补充火车上缺失的睡眠。美惠说晚上全子、柱子两个带上他们各自的女朋友要为钟山接风,让钟山白天休息好,晚上才好与大家应酬。
晚饭安排在食为天大酒店的一个包房,是柱子请的客。柱子辞去了街道小五金厂的工作,跑广东倒腾服装,腰包已经开始鼓起来。柱子的女朋友,是他开的服装店里雇的售货员,因为来店里最早,由雇工而转为店长再到准老板娘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人长得小巧玲珑,性格也开朗活泼。全子的女朋友是爸爸诊所里的小护士,吴主任已经辞去了市立医院的工作,开了自己的诊所,这个小护士颇有几分当年马护士的威仪,只不过比马护士同比小了一圈儿,人就显得丰满而不臃肿。三位女士里,自然还是美惠最抢眼,既美丽又时尚,因为有舞台经验,所以说话做事更是大方得体。
酒过三巡,三兄弟都有了醉意,回忆起小时候在一起时的悲欢往事,钟山和全子柱子三个都感慨良多,说与过去比,现在真是天堂一样的生活,最主要的是天堂里还有三位仙女姐姐相伴左右。于是就扯出了各自与女友相识相恋的过程。谁交待不清草率应付就罚谁的酒。
全子说:“我有一次发烧去诊所打针,她狠狠往下褪我的裤子,既然看了我,就得嫁给我。”
柱子说:“她不动手,眼睛却会说话,店里没有客人的时候,老用小眼神儿勾我,这谁能受得了啊?”
与全子、柱子两个工人兄弟表达浅白直露相比,大学生钟山表现得过于保守含蓄,自然又要多喝酒。
酒席至午夜才散,钟山送美惠回家。美惠挎着钟山的胳膊,因为有些头晕,钟山就势靠近美惠。到了楼下,美惠说钟山你送我上楼吧,楼道里很暗的。相识几年,钟山还是第一次来美惠家,又是午夜,不免有些迟疑。美惠看出了钟山的心思,说没事的,我爸妈都回老家去了,奶奶病了需要照顾,他们年底才能回来。二人又相携着上了二楼。美惠掏出钥匙开了房门,按亮了客厅里的灯,见钟山还站在门口不动,就笑着推他进到自己的房间,命令他先躺一会儿休息休息,她给他烧点水泡杯茶醒醒酒。酒醉的钟山像被“拍了花子”,脱了鞋,听话地躺在粉色碎花床单上。
朦胧中,方静来到身旁,拉着他的手说,“钟山,我带你去古镇看海呀?”钟山心说,“你老家的古镇又不靠海,哪里可以看到海。”心里这样想,嘴里却说不出来,又一想那次听雨,方静的奇思妙想总能带给他意外的惊喜,就顺从了她的召唤。来到海边,他摸到一块长满浓密青苔的圆滑的白石头,有泉水从泉眼中汩汩地往外流淌。方静说,“这里就是大海了,你把衣服脱了,我们下去游泳吧。”钟山顺从地脱了衣服下海,他小时候在游泳馆学过游泳,自然是不惧怕水的。海浪一涌一涌,海水是温热的,他自由自在地滑动双腿双臂,有些头晕,心情却极度兴奋愉悦。游着游着,忽然被一股巨浪掀到天空,又重重抛下来,沉到了波谷中。
一觉醒来时,林美惠正背对着钟山,坐在梳妆台的镜子前往脸上拍雪花膏,身穿淡粉色睡裙。钟山忙扯过被子,盖住了自己裸露的身体。听钟山有动静了,美惠也不回头,问:“方静是谁呀?你喊了一晚上这个名字。”钟山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大学里的同学,现在的女朋友。”
林美惠忽地转过身子,怒视钟山因宿醉而惨白的脸,近乎歇斯底里地喊:“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