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结束的三日后,驻扎在黑水峪一带的官军陆续开拔。三边总督洪承畴派来的兵马早两日已经返回陕北继续追剿李自成等流寇,而援剿总兵祖宽也已出了潼关,进入河南。目前依旧滞留在战场的,就只剩陕西巡抚孙传庭的人了。
孙传庭本人一直在凤翔,所以前线的总指挥并不是他。虽然名义上,孙传庭以甘兵营总统副总兵盛略“老成持重”,委以主将之责,可实质是,一并出战的标兵营兵马根本不听指挥。盛略倒也知趣,老老实实带着自己的甘兵营收拾战场残局。到了今日,收拾清理的任务大体上完成,分兵追击逃散流寇的标兵营人马也先后返回。
战场中的小路旁,薛抄抹了把汗,等列如长蛇一般的羊角车们全被推走,走过来如释重负道:“这批送走,就算结了。”
吴蒙看着那被民夫、杂兵推着渐远的无数羊角车,点了点头。那些羊角车上头都盖着一层特制的大毡布,防水又防火。毡布下面藏着的,兵甲器械、衣衫鞋袜等等什么都有,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件件看貌似都是破烂,但对于新立不久、尚称拮据的陕抚衙门而言,积水成河聚沙成塔,把它们凑在稍加整理,就能以最小的代价得到一批极为丰厚的物资。
薛抄长舒口气,将头巾一拉,湿漉漉的头发立马就散开了:“乖乖,忙这三日,昏天黑地的可比打仗还累。”
吴蒙也道:“上山容易下山难,有些事看着轻松,真做起来,未必和想的一致。”
薛抄摇摇头:“让我选,还不如上阵杀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你死我活来个痛快,也好过磨磨唧唧熬这三日。”
赵车师鄙夷道:“看你那毛躁样,就成不了大事。早听咱一声劝,多看看咱那本佛经,沉心静气下来,就没那么多牢骚了。”
“哈哈。”薛抄干笑两声,反唇相讥,“那佛经是你老婆,每夜都塞在裤裆里睡觉的玩意儿,还怕别人抢了去?你自和那佛经过日子,老子还要找个美娇娘给老薛家延后呢!”
赵车师他生平最厌恶旁人玷污与佛有关的任何事,当下勃然大怒,两眼瞪如铜铃,凶神恶煞的样子活似庙里的法王。
薛抄见状,有些害怕,赶忙道:“我不识字,你就算强塞给我,我也认不得。”
赵车师重重哼一声道:“你当咱识字?除了那旗上的大字,咱一个不认识。可这算啥,当初师父教咱,一句一行带咱诵读。咱读了百遍千遍,如今一看那佛经上排字的顺序形状,脑子里自然而然就出现的佛语佛偈。”
薛抄嘿然道:“我没你聪慧,寻常人哪有和尚你根骨过人。瞧你都聪明绝顶了,老薛我是望尘莫及。”
前半句赵车师听着受用,怒气稍减,后半句又听出薛抄又在挪揄自己,气的伸手就要去抓他。吴蒙适时出声道:“别吵了,邓大人来了。”
一听“邓大人”,赵、薛二人登时改颜换色,不再争吵。这邓大人便是甘肃总兵标下旗鼓守备邓万钟,且是吴蒙的乡党,多次为吴蒙说过话,两人关系不错。吴蒙在甘兵营中有一席之地,这邓万钟也算是个小靠山,故而当下无人敢怠慢。
“哥哥。”吴蒙笑着迎上去。
邓万钟三十五六岁样子,脸上褶皱很多,皮肤黝黑,不少角落还有皲裂迹象,颇显沧桑。他皱眉摆摆手:“都说过几次了,不要叫我哥哥,叫旁人听见了不好。”
吴蒙笑着点头:“是,邓大人。”
赵、薛也笑着上来见过礼,吴蒙道:“什么风把邓大人吹来了?”
邓万钟回答:“两件事。头一件,此片区域清理的任务大体都做完了。剩下掩埋尸体的苦活不劳咱兄弟们辛苦,省城里会调拨民夫过来掩埋处置。”
薛抄闻言点头道:“这倒不错,光搜罗的这三日,老薛我骨头都散了。”
邓万钟瞪他一眼,嗔怒啐骂:“我看你是骨头痒!”
薛抄“嘿嘿”笑着低下头,吴蒙说道:“所以咱们要撤?”
邓万钟颔首:“是,祁大人刚散塘兵传令,全军撤回,今夜先去盩厔过一宿,明日会有新命令。”说着加一句,“标兵营的人已经在山口那边集结,很快就要出发了。咱们营慢点,至迟一个时辰,手上的余活必须全干完,等号令集合。”
赵车师不满道:“盛大人才是主帅,标兵营来了不打声招呼,去了也就拍拍屁股,真不把咱放眼里。”
“你个和尚,懂些什么,乱嚼口舌,小心板子伺候。”邓万钟看上去架势十足,立即斥责他道。赵车师虽然知道对方不会真拿自己怎么样,但也不敢再说了。
吴蒙这时道:“此事我知晓了,还有一件是什么事?”
邓万钟这时候突然小心翼翼起来,吴蒙不解,又问:“难不成是军机要事?”再一想,也不对,自己不过个芝麻绿豆大的把总,哪轮得到参赞军机。
谁知邓万钟居然微微点了点头,吴蒙立即紧张起来,却听他道:“这事说机密也不机密。你等只需知道便可,外人面前也无需过多言语。”继而清清嗓子,接着说,“刚得到的消息,是追缴残寇的标营兄弟带回来的。说就在三日前的夜里,高闯在一山洞中被俘。”这里的“高闯”无他人,只能是新近被击败的流寇渠首闯王高迎祥。
“啊?”赵车师与薛抄几乎异口同声表示出了震惊,吴蒙的脸色却猛然间黯淡了下去。
“我听说,那高闯不是在三日前的大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