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蒙在兴德寺借宿了一宿,次日清晨,吃了几碗稀粥几个馒头,便要出发。说是借宿,实际上当夜寺内哭声不绝,十分吵嚷,且吴蒙虽然将伤口处理包扎,但还是彻夜刺痛,加之他心乱如麻,根本安不下心,故而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一宿未眠。
反倒是郦元仲,自泾阳城昏迷后,一直不省人事,直到吴蒙要离去了,方才转醒。此时,他已经基本知道吴蒙眼下的处境,为了保命,端的是抿嘴不语,十分听话。那几个和尚看着郦元仲奇怪,吴蒙就解释郦元仲是与自己一起出来公干的衙门胥吏。郦元仲识趣,只是点头而已。
虽没睡好,但吴蒙的精神状态还算不错,借口还要去别处公干,让那几个和尚自己去找官府报案。那几个和尚原本指望他代为主持公道,所以好吃好喝伺候着他,哪料吴蒙吃饱喝足,立马就甩膀子走人,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骂又不敢骂,挡又不敢挡,只能无比郁闷的目送吴蒙及郦元仲离寺。
吴蒙昨夜随口应付,当然不可能真的帮那几个和尚去衙门里申诉,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可以想见,贺英当下定然已经开始无所不用其极地抹黑自己以及追随自己出城的那一帮人。诸如“吴蒙是勾结贼寇造成泾阳城大乱的罪魁祸首”之类的言语想必早已满城风雨。此类事,吴蒙能想到,却也不愿多想,他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先找到赵车师与薛抄等人。
出了兴德寺,吴蒙挟持着郦元仲继续向西北行,行至正午,到了冶谷。冶谷他曾经来过,粗粗一算,从昨日到现在,自己从泾阳出发往西北也行了将有五十里了。一入谷口,仞壁之上便洪潦沸腾,有飞泉激射。峡谷两岸皆峭壁对峙,凛然凝深。
郦元仲当了大半天的哑巴,现在周遭无人,终于敢说话,一屁股坐在地上,口口声声哀求道:“吴爷,小的口渴难耐,可否就在此地休歇片刻再赶路?”
吴蒙也有些口干舌燥,点头道:“也好。”同时问道,“方才在寺里,你怎么不向那几个和尚求救?有他们帮你,兴许你就能逃。”
郦元仲怎敢说实话,直摇头道:“吴爷说哪里话,小人从没想过逃走。那时候神志尚不清,什么事也记不清了。”他说话时堆足了笑容,可心里对吴蒙实在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啖吴蒙之肉、寝吴蒙之皮。
吴蒙皮笑肉不笑道:“我知你心里早已将我祖宗十八代都数落个遍,是吧?”
郦元仲大惊失色,手舞足蹈解释:“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小人大大冤枉!读书人当为表里如一的君子,这是小人时时刻刻都记在心中的座右铭。”说完,贼眉鼠眼缩着脑袋,偷眼观察吴蒙的反应。
吴蒙没再说话,他心里当然清楚,郦元仲之所以没有求救,定是看出了那几个和尚都是无胆鼠辈不足与谋。贸然呼救的下场很可能就是他自己连同和尚们都成了吴蒙的刀下鬼。由此可见,这郦元仲并不是书呆子,反而很有些眼力见和小算盘。
之所以出城后,还留着郦元仲,吴蒙有着自己的打算。因为留着他,自己往后就多一种可能、多一条路。
二人牵着马走到溪涧边掬水。刚喝两口,吴蒙只觉透心的冰凉清冽,着实凉爽,又见旁边不远有一汪清潭,潭水碧如翠玉,清可见底,心中一动,就想下去将自己这几日来的污垢一洗而净。他将马牵来潭边,正准备脱下衣裤放置马鞍上,却惊奇发现,从山上流下的潺潺溪水,不知何时,似乎变得有些不对劲。
吴蒙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可是,溪涧中的水,渐次红了起来,他抄起一把水,用舌头尝了尝,嘴里的血腥味登时漫开。正自一边痛饮一边洗头的郦元仲此时也将口中的溪水喷了出来,一脸苦相。
突如其来这个意外,瞬间打消了吴蒙洗澡的念头。他沿着溪涧向上看,发现坡度并不太陡,便找棵树将马拴了。回过身,对郦元仲说道:“对不住了郦先生,还要你再受点苦。”说完,抽了绳子,将郦元仲结结实实也绑在树上。
郦元仲哭丧着脸道:“吴爷,你就算不绑小人,小人也绝不跑。”
吴蒙根本不理他,自抽出腰刀,溯溪而上。
溪水在半山腰就没入了岩缝,吴蒙另外择道,攀缘而上,在林木中穿行不久,耳畔隐隐听到人的交谈声。
他竖起了耳朵,屏息凝神,又细听了一会儿,确定是有人在说话,不由有些激动。想来此时此刻会在这莽莽山林中逗留的,只有三种人,一种是巡山的猎户或者樵夫,一种是专门拦路剪径的盗寇,还有一种则是从泾阳城逃出来的赵、薛等人。
能碰上同伴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但吴蒙做事从不会不留退路,遇上第一种倒还好,如果贸然现身,遇上的是盗寇,无疑又将惹上一身骚。是以即便通过声音传来的方向,大致判断出了说话者的位置,吴蒙还是小心翼翼,借着树丛灌木的掩护继续缓缓而行。
待又近了些,吴蒙听到有人叹气。这距离,他已经能很清楚地听到对话的内容。耳中听得分明,叹气之后有人嚷道:“个狗日的,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刚出虎口又入狼穴!”那声音再也熟悉不过,正是赵车师那厚重粗犷的嗓音。
吴蒙无比欣喜,当下再无顾虑,“刷”一下蹿出林子,刚好跳到正围坐着众人当中。众人本来就精神紧张,突如其来的冲出个人,立刻引得所有人弹身而起,相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