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有时候十分出人意表。就拿当下来说,吴蒙、贺英乃至袁把总都没有想到,事态到了这一步,居然还会再起波澜。
吴蒙等人在离开东门时,袁把总以人手不足为由,同时差人往营地请求支援,而下百余人的援兵就在眼皮底下,这其中,却有近三十人人,是吴蒙的部下。
本来,吴蒙不在,他的兵并不该随意调动,只是上头指派,这救援的差事落到了千总灌虎头上。作为吴蒙的顶头上司,他依然有权利调动吴蒙的部分兵士,以事急从权为由,挑了三十人掺入了这支二百人规模的支援队伍。
原先,跟着袁把总的兵士们不明就里,看着袁、贺二人交涉静候指令。但到后来,有眼尖的兵士发现了受困的吴蒙、赵车师与薛抄,气氛登时就变了。
时下不管是流寇还是官军,只要在军队中,最奉行的一套就是拉山头站队伍。新人入伍,第一件事不是学着怎么打仗,而是被前辈带着,找到属于自己的山头,效忠入伙。只有寻找到了自己的山头,之后在营中才有兄弟帮衬,才有同派的大哥愿意提携。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毕竟世道乱,仅靠自己一个,绝难混出头,寻个依靠、有些臂助,是人在孤立与无助时的普遍选择。
吴蒙在军中的靠山是旗鼓守备邓万钟,邓万钟则倚仗着在军中任职中高层的一票乡党成为甘兵营中永昌卫派的魁首,与坐营都司葛勇为首的另一派分庭抗礼。吴蒙作为邓万钟的得力干将,在永昌卫派中也有很高的地位,所以即便职位不高,但在军中,也少有人敢直接挑战他的权威。
自然而然,吴蒙手下的数十军兵,也全都是永昌卫派这一系的。人有了党派,就有了归属感,就如同后世出现的哥老会那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自己的人维护格外强烈。这也是为什么,灌虎会对吴蒙怀有极强敌意,换谁,有个号召力极强下属,都会不安。
袁把总耳朵灵通,分明听见自己的队伍里有不少人因为吴蒙而叫嚷躁动起来,心中不禁慌了起来。
“别营的锤子想害把总大人,贼他妈的!”
“把总大人给人困了?”
诸如此类的不忿之情瞬间在队伍中弥漫开来,贺英看了一眼惶恐不已的袁把总,暗骂废物。同时不得不驱马上前,扬鞭高声质问:“尔等鼓噪什么,是要与逆贼为伍吗?”
吴蒙三人闻言,只觉不能再坐以待毙,也同时高呼起来:“这厮心怀鬼胎,陷我三人于不义,弟兄们万不可受其蛊惑!”这句话一出,原本气势上被贺英有些压制的吴蒙部下们又重新激动起来。
贺英怒道:“与逆贼同流,谁也别想落得好!”
吴蒙这时亦大呼:“我吴蒙对天发誓,绝未做过对不起天地良心之事,若有半点诳语,立时被雷电劈死!”
仅此一句话,登时令袁把总的队伍炸开了锅。吴蒙是什么人,接触过的都清楚。对上尊敬有礼,对下宽厚公正,平时话虽不多,但总给人如沐春风之感。故而在他手下的兵士都愿为其效死。现在,让吴蒙的手下们在吴蒙与不断威胁恐吓着的贺英之间选一个,结果如何,不言而喻。
当然,大部分人同情吴蒙,并不代表他们愿意赔上自己的前途与性命。放到现场吴蒙的那近三十名手下中,也只有十余人情绪格外激动。
吴蒙看了看躁动不安的队伍,又看了薛抄一眼,薛抄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干柴已就,只差一把烈火而已。
贺英正待继续利用言辞弹压兵士,哪料还未开口,不远处喊杀声遽起。他暗叫一声糟,拨马就要走,可马蹄才踏两下,耳边暴喝迭起:“这群贼怂要加害吴把总!”当即冲上来几人,扯住了他的辔头。
人在关键时候做出选择往往只取决于一瞬间,尤其受到情绪的影响。吴蒙对这一点很清楚,他之前已经观察到,自己的部下中多有对自己的遭遇愤怒不平者,这些人大多是粗豪直率之辈,做事全凭一股意气,如果给予他们足够的时间考虑,他们想的越多,恐怕未必会再站在自己这边。故而,吴蒙趁热打铁,与赵、薛孤注一掷,故意主动挑起事端,将事态推向紧张的巅峰。
果不其然,吴蒙三人动手后,袁把总的队伍中立刻鼎沸起来,十余名吴蒙的坚定拥趸义无反顾,受到潜意识的驱动,气冲云霄,开始狂乱。焦灼的气氛下,他们已经红了眼,首当其冲,先攻向离自己最近的贺英。
“把总,这,这可如何是好!”眼睁睁看着队伍受到搅动,秩序瞬间崩溃,左右看向袁把总。然而,袁把总事到临头,同样脑中一片空白。此前,他带着近百人尚且无法控制住东门胡乱奔走的百姓,而今是二百名官军乱起来,他更无驾驭能力。
吴蒙看到贺英落马,形势大乱,朝赵、薛二人大声疾呼:“生死在此一举,咱们向北突围!”
赵车师与薛抄皆明其意。东门虽然近在咫尺,但追兵早有防备,且有骑兵虎视眈眈,想从那里出城,难如上青天。相较之下,泾阳城还有一个位居东北的小门,开在城垣的拐角处,距离此处并不远。是战事作为出奇兵的通道,从那里走,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袁把总满头是汗,扯着嗓子急急呼道:“先救贺大人,先救贺大人!”此时局势已经完全失去了他的控制,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无论如何也要保证贺英的安危。
袭击贺英的十余名兵士中,一半左冲右突,逐渐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