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的军官赵车师倒是认识,一个是前边见过的贺英。另一个则是标兵营的参将尤捷,现在负责总统咸阳城上下的驻防。想咸阳守城军的一二把手自己半天之内都见了遍,赵车师也不由对自己的“运气”暗自感叹。
这尤捷来历不凡,是陕西榆林县靖边营副将尤翟文的家丁出身,因为敢死善战,被逐步提拔到了参将。榆林卫尤家颇有名,族中除了尤翟文,还有尤世威、尤世禄、尤世功等皆为明军高级将领,可谓满门将星。不看僧面看佛面,尤捷本身就不是个水货,加上榆林卫尤家的后台,在西安府,没有几个人敢和他对着干。
赵车师硬着头皮上前低头行军礼自报了家门,尤捷马鞭一挥,在空中卷起打了个漂亮的鞭花:“我还道是什么无知乡民在城中撒野,居然还是行伍中人。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行凶,你眼中还有军纪?还对得起材官这个荣誉吗?”
那中年书生这时候可神气开来,手插着腰,大摇大摆走到尤捷边上,指着赵车师道:“这野和尚头前将我撞翻,我没理会他,到了后来,蹬鼻子上脸,追来堵我路,更要进一步夺我药材,真个是凶蛮异常。如此匪类,在我大明军中,岂不是老鼠屎坏了好粥?”
赵车师听这中年书生言语以及尤捷对他的态度,暗暗叫苦,料想今日定是触了大霉头,无奈之下,抱拳说道:“小人愚鲁,冒犯了先生,这里先赔礼了!”
尤捷冷哼道:“这位郦元仲郦先生,是盛大人幕中记事,说起来和你还是同营为事的,你都不知道。”
赵车师好生惊讶,“盛大人”自然就是总统甘兵营的副将盛略,没想这叫郦元仲的居然在为盛略做事。
早在元末乱世,群雄割据,许多天资有限或对仕途不再抱有信心的读书人为了生计,开始以“私人幕客”的形式成为上到一方诸侯,下到土豪乡绅的入幕之宾。所承担职责从教师、文章主笔乃至出谋划策等等都有涉及。
到了明代,早期内阁大学士、六科或是总督巡抚等衙门为了应付繁重的工作,经常会私下聘请一些饱学之士以“门下客”、“掌书记”的名义为自己分忧解难。自明代中期以后,府、州、县等地方衙门聘请幕宾佐治,也形成了一时风气。
越往后,聘请幕宾几乎蔚然成风,自然而然也在武将中普及开来。武官们多以聘幕为荣,他们对读书人水平的鉴别能力相对较低,慢慢就有了不少寄希望于混口饭吃的山人杂流投入军中为将帅效力。且因这类人唯利是图,所以流动性很大,一日换数名东家的例子俯拾皆是。赵车师之前也曾见过盛略的几名幕宾,但想来那些人要么早已被清退了,要么自己跳槽了。
郦元仲就是这些“混饭文人”中的一名典型代表。他本是河南汝州的不第秀才,感觉仕途无望后为当地的官员做事,而后昌平副总兵汤九州援剿进入河南,途经汝州时随军的两个幕客前后病死,郦元仲经人介绍,投入帐下。本年二月,汤九州被流寇围攻战败而亡,郦元仲侥幸存活,九死一生下被临洮总兵孙显祖所救,随军进入陕西。孙显祖有自己固定的班底,对郦元仲没有兴趣,而且又要去汉中一带,郦元仲便找了个借口留在了凤翔,短暂为凤翔县知县杨大勋做事。直到最近两月听说孙传庭在广招人才,就离开了杨大勋,想来孙传庭这里碰碰运气,可是孙传庭只见了他一面就没有了音讯。他并不放弃,从凤翔辗转想去西安,中途来到咸阳落脚,阴差阳错恰好听说盛略在招人,就投了名剌。盛略大老粗一个,没什么文化,和郦元仲聊了几句,就聘用了他。所以现在他是甘兵营盛略幕下记事,专事为盛略起草些文书塘报之类的。
盛略几天前刚到咸阳,就摆了个宴会,邀请尤捷、贺英以及咸阳知县、县丞等一二把手熟络熟络关系。为了给自己撑场面,特地带上了郦元仲,尤捷因此认得郦元仲。
一想到对面这个看似风中弱柳的中年书生可是三天两头能在盛略面前说话的人,赵车师冷汗都出了好些,他虔诚再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实是不知先生的身份,要不也不会猪油蒙心,犯下这等罪过。还请先生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小人这等蠢夫计较。”
郦元仲戟指他道:“你这种人怎配在我甘兵营,时日一长,我甘兵营的风气岂不都给你败坏精光?盛大人日理万机,平素无暇顾及军务细节,回去我可是要提醒提醒他,队伍中混入了宵小之辈。”
赵车师心中恼怒,但还是忍气吞声:“先生教训的是,小人省得了。”
贺英却在这时候插话道:“郦先生,这厮在城中犯事,理应由我等处置。我等这就将他带走,好好让他长些记性。”说完,眨巴眨巴眼睛,续言,“先生自去做事便是,这里就交给我们。”
郦元仲确实身有要事,看看臊眉搭眼的赵车师以及义正词严的尤捷,缓缓点头道:“那好,这里就有劳二位大人费心了。”说实在的,他也着实不想和这帮粗鄙的匹夫再纠缠下去。
临走前,郦元仲还不忘狠狠瞪了赵车师一眼,赵车师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能轻叹了几声。郦元仲一走,药就没了,这还不算,瞧尤捷那与郦元仲沆瀣一气的架势,自己是否能安然脱身还是个未知数。
头顶,尤捷又打了一个响亮的鞭花,一直低着头的赵车师满眼忧郁地看向跨马高高在上的尤捷。
“你有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