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琦双手死死地抓紧了马的缰绳,身体也在随着鼓声和叫喊声微微战栗着。虽然并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也见识过血肉横飞直面过死亡,但他依然难以控制自身的反应。刘琦感觉自己好像是冲在了队伍的最前方,却脚下无根轻飘飘的;全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动,又好像被人一把攥住了他的心脏,将血液一下一下地泵将出来,让他想要放声大喊——不过在文聘面前,刘琦还是要保持自己作为州牧公子的形象,在宿将跟前表现得像个新兵蛋子可是相当失态。
刘琦虽也是幼年习武,但只限于健身健体与自保于乱世的范围;已经故去的生母,刘表原配夫人陈氏出身于颍川望族,也是希望他将来能学经治典;年轻时刘表也并没有割据一方的野心,在士大夫里名望很高,被称为“八及”,单骑入主荆州以后刘琦已近十七岁,安定好局势以后,刘琦方才接触了兵法门类的书籍。要知道江东小霸王孙策,同样十七岁时已经领着孙坚的旧部投奔袁术四方征战了,而刘琦至今日才得以借文聘之力统御一军。
荆州军的进攻队型虽乱,但人数压制依然对城上守军造成不小的心理震慑,进军的鼓点敲在荆州军的杂乱的脚步上,也一拍拍敲在了守军的心里,尽管这些天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进攻,那些临时被召集起来守城的青壮依然禁不住地两股战战,回想这几天的惨烈战况、惨死和负伤的同袍,又看看城下潮水般涌来的敌军,如不是身后有家园和父母妻儿,怕是不知会有多少人就“几欲先走”临阵脱逃了。
杜袭显得十分沉着,他完全明白仅靠着百十人,大喊大叫是没有用的,城下的号叫声如同修罗炼狱般足以盖过城上人的正常交流。眼看着荆州兵已经又冲到离城池还有五十步之地,杜袭猛然转身走到城楼上架设的两架战鼓中的一架面前,提起那表面粗糙且有手腕一般粗的鼓槌,使尽全身力气,砸在那溅上了黑色血斑的鼓面上,一下、两下,城楼上的战鼓声在守城者们的心里慢慢引导起了新的节奏。一名亲卫见着忙奔过来要代他敲这鼓,伸手来拿他刚敲下的鼓槌,杜袭转过脸瞪他,道:“你不晓事么?战鼓一旦响起怎可立停!”那亲卫又去寻了棉球要往他耳里塞,杜袭怒目圆睁,一边敲击一边冲他大吼:“董二,滚!去你该去的地方!”嘴上斥责着,手上功夫却没有慢下丝毫,满城军民都吃了定心丸一般,那些心里已经接近崩溃的青壮百姓大腿慢慢稳了起来,将重物一个又一个地掷向正在攀爬云梯的敌军。那被杜袭唤作董二的亲卫亦来到城边,解下负在背上的弓,依托城墙上的垛口斜着向云梯上的敌军射箭,没发一箭就会有一名士兵应声而落,往往还要连累几名身后的同袍。董二本事猎户出身,臂力与目力都过人十分,于山林之间猎杀最敏捷的羊鹿与最凶猛的虎豹,荆州军在梯上动作迟缓,当然不在话下。
刘琦在阵中看着,发现自家士兵突然在云梯上掉落增多,对城池造成的压力陡然轻松,顺着几支箭矢残影的飞来方向看去,大都汇聚在了同一点。“仲业兄,”刘琦极力克服了自身声音中的抖动,叫来文聘说道,“城上有一弓手,箭无虚发,”说着用手指了指董二在倚靠着的方位,“让我军弓手重点照顾一下。”荆州军中弓手虽本事不及董二之万一,但胜在人数众多,可射之箭也就众多,很快董二就发现往自己方向飞来的羽箭密集了起来,无奈之下,他往往射出一箭后要换一个地方才敢射出下一箭。这样一来,董二的发箭频率便大大降低,虽然还是例不虚发,但起的作用便小多了,原本有些轻松的战况却是又紧张了起来。
荆州军的士兵一次又一次的发起冲锋,像是黑色的浪潮在不断地拍打着西鄂这一块礁石,每每冲击一次,就会有士兵从云梯上、城楼上,像飞溅起的浪花一般摔落到地上;文聘在中军,面沉如水,捏紧了拳头,眼见着已经压上去好几个梯队,却依然是在云梯上面焦灼,礁石根基已经渐渐松动,此刻需要一个蓄力巨浪才能将其一次拔起。前方刘琦又一次在前方激励过士卒后打马返回,驻马在文聘左近,犹豫了一下,问道:“仲业兄,是否组织筛选精锐进行冲锋,军队难以展开,这般攻城就如同添油一般,琦愚见,兄以为如何?”刘琦对文聘使着请教的语气,文聘自然不敢怠慢,先向他一拱手,回道:“公子良策,与聘见相同,某已经挑选好了突击部队,不过需要等待时机。”“既然已经拣好精锐,为何不将前线士兵换下?”刘琦不解道。此前刘公子也甚少有临阵决机之时,这几年虽看了不少兵书,见识上比起文聘那是差了一大截。“最前方的部队已经架设云梯蚁附爬城,艰难向上,若是往后一步便泄了士气,脚下一个不稳就是万丈深渊呐!”文聘心中一沉,打仗最忌讳外行指挥内行,刘大公子是名义上的主将,他若要横起来文聘可拿他没有办法。好在刘琦稍稍思索便发现自己方才所言不妥,于是整顿表情对着文聘拱手道:“受教了,多谢文将军。”刘琦之前为了好与文聘拉近关系都是以表字相称,称其为“仲业兄”;如今称文聘为将军,是发自内心地感谢以及敬佩了。两人相视一笑,文聘说:“公子言重了,若没有其它意外,我军今日便可破城了。”文聘说罢转头望向了那被一片片荆州兵压得快垮的城墙,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