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迷路该回深山老林,是因为她在人类聚落里是个高纯度路痴。在金城生活了十数年,祢府两条街巷以外的地点在她脑子里仍是一团高级浆糊,跟人描述个店铺房屋从来捋不清楚街名坊名,一色用“木门”,“高木门”,“矮木门”。就好像金城除了王府的铜门和极贫穷人家的柴门,普通的人家店铺并不用木板做门一样。
叫她迷糊迷懵也不只因爱走神——不管手头做着什么事,永远保有随时入定的神力,只要一入定,旁人在一边暗中观察,会发现她四肢五官冻住一样,定格个一盏茶的功夫毫不费力,眼神涣散没有聚焦,若强行用声音或手势把她拽回现实,她肯定懵在原地,巴巴等着神魂从太虚里钻回身体,然后茫然地看着你问一句,“啊?”
给她改名迷糊迷盲还有另一个充分的理由——不管是什么事,只要不在此人感兴趣的范畴,即使塞在她眼皮底下她也能熟视无睹。比如她进进出出书房一年多,前几日饷咳沼新の魍醯母兵守卫,着实大吃了一惊。
又比如,她今晚抱着好不容易买来的宝贝浑仪进了这小院,眼睛扫都没扫便得出了院里本来没人的结论。
这迷糊的结论着实把安车糊弄得够呛。他按照礼数原地作揖,把来者当正常人揣度,万万想不到正常人会看不见他这个活人,只当她是主动无视了府里的家奴。
安车于是直起身来继续等他的,只见那小娘子抱着东西便往一侧亭子上攀登。亭子有两层房屋高,阶梯窄而陡,她腾不出手扶住扶栏,只能考验双腿的平衡。
心大的小婢这下子也知道肝儿颤了,一边抱怨一边紧紧跟在后面,威胁要告诉老爷。祢和把她的话当耳边刮过的风,晃晃悠悠地迈过最后一级台阶进入亭子,把浑仪平正地摆好,望着天空调整着铜环。
最后她被小婢的聒噪搅得不耐烦,伸出一根食指虚比在小婢的嘴边,一面眯眼盯着月亮的方向。
小婢一歪身子躲开她的手指,嘴里继续迸出连珠炮,“小娘子,你究竟拿这玩意儿干嘛呀?这一堆破铜可是咱们两年来最大的一笔开销了——除开那个高台不算——说起那个高台也是,你说你明明恐高嘛,偏搭个那么高的台子是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