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背着光,语气不痛不痒,“宋老爷莫不是急昏头?父皇要是肯给你机会辩称,何必绕过大理寺,设这样一个局引你来京。”
立时,宋不为醍醐灌顶,老态褶子抖不停,再不发一言。
“而今,”那人转过身,眸光沉沉,“宋老爷需要做的并不是辩论题,而是算术题。”
一家赴死,或留个活口。
“宋老爷一生富贵享尽,就算立刻将骨头拆掉当柴烧了,估计也没什么遗憾。但宋小主不一样,她的日子,还长。”
三言两语点几句,宋不为终悟,这男子是软了心肠,要出面保宋卿好。
虽不知他此番情由,但面对这道毕生遇过最简单又最艰难的算术题,宋不为没犹豫。
他浑浊的眼像再看不请光线,颤颤闭上,任由侍卫将拇指蘸了红泥贴上认罪状。
“殿下大恩,宋某来生作牛马……”
“相报。”
???
三日后,琴嫣殿。
皇贵妃脸色很是不妙。
宋家人被收押的消息一夜间在宫内传得风风雨雨,应念自然也知晓了,闹到皇贵妃跟前来,非要她去向父皇求情。
皇贵妃哪肯蹚这浑水?当即板着脸拒绝,害小少年伤心欲绝下了锁,再不出寝殿半步,连放在门口的水和食物都蒙上黑黝黝的灰尘。最后直接晕厥过去,吓得皇贵妃魂飞魄散。
应念要有个好歹,贵妃被父皇责问是一方面。另方面,应念就是她的心肝,心肝被割了,哪有不疼之理。
说起来,皇贵妃的出身不高,是近京某个县的打渔女。
应天十四年,教宗受父皇召见测国运,称什么星隐约出现,恐江山生变,建议父皇在十四年末,找个亥年亥月亥时的平民女子嫁进皇家,寓意‘天地和’。
寻常人家的女子通常不敢肖想嫁进皇家,还是嫁给父皇。如今这等好事凭空降,皇榜放了大半年却没人敢揭,因为此时辰的女子特别罕见,直到皇贵妃出现。
皇贵妃原名梁小曼,前半生凄苦,遇见个赌棍的爹,和破罐子破摔的娘。普通百姓人家女儿,十六七岁便会被许夫家,偏梁小曼仿佛知道自己不是凡人,生活再清苦也不愿将就,遭爹爹好一顿打。终于,浑浑噩噩度过十九年后,梁小曼在市井发现皇榜,从此平步青云。
虽然梁小曼出生不行,一张脸打理出来却是荷花羞玉颜,的确比当今皇后还娇俏几分。她进宫没几年光景,便从美人做到昭仪,再到四妃之一,去年初又被册封贵妃,真正的几人之下。
然而这朵荷花并没想象中完美——
身为女子,她从未来过月信。这意味着,她无法诞下皇子。
但不知是父皇子嗣众多不甚在乎,还是怎么样,对此女的专宠并未减少,甚至答应将应念过给她,让她以后有个伴。
所以应念对皇贵妃而言,不仅是心头肉,更是父皇驾甍后,她的靠山。
哪能允许他出意外?
看皇贵妃焦头烂额在殿内走来走去,骂完太监骂婢女,李侍监忍不住上前宽慰。
“娘娘莫叫急火攻了心,太医方才说,小殿下不过缺水虚脱,过不久便会醒来。”
岂料红丝袍在玉石地面上扫了扫,女子依旧愁眉不展,“眼下我担心的是念儿醒来又冲我耍性子。这么三番两次折腾,他哪里受得了?”
“解铃还须了解系铃法,”李侍监瞧瞧四方来往的宫娥们,凑近些,“娘娘想一劳永逸,不若允了小殿下之请。”
“胡来!”
贵妃拂袖轻斥,美目圆睁额花乱颤,“可知嫔妃干政的后果?!”
李侍监不偏不退,“奴才说句诛心的话。眼下七位皇子中,论谋略论学识都不乏出色的,小殿下又年幼,万一哪日陛下……所以悬而未决的太子之位,当搏了。”
贵妃一怔,李侍监悄悄抬头查探脸色,发现还好,继续道:“这宋氏一家造反之事既然已板上钉钉,娘娘可曾想过,陛下为何还没及时处理,只将反贼关进大牢,还不许风声外放?”
“你觉得为何?”
“奴才大胆猜测,陛下恐怕……还未寻到万全之法。”
“怎么说?”
李侍监更小心翼翼,“如今全皇宫都知陛下被宋不为气得捧心,偏偏狠话放出去了,还不敢轻易办他,何故?说到底,还是这宋不为非一般富贵人家。宋家虽没兵权,却掌握着我朝第二大城市的经济命脉。若要给宋不为扣上造反的帽子,单凭点来往书信如何叫天下人信服?宋不为要不明不白倒了,富甲们还不人心惶惶纷纷出逃?届时大量资金外流,国库亏空,后果不堪设想。此事看起来实在是个烫手山芋,可乙之□□,甲之蜜糖。娘娘此时若敢冒大不韪替陛下解忧出主意,恩宠必会更浓。临到立太子,没准还能说上几句……”
“同时又应了八殿下所求,何须担心老来无依?”
李侍监一番话醍醐灌顶,皇贵妃秀色微敛,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