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转头想到自身上,心里头又是另一番滋味难以言表了。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在面对二女儿的时候,竟然会心生怯懦,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这孩子不光心思重、心眼儿多,那双眼睛也像是能通阴阳,看穿一切似的。
仔细想来,这种情况不是一天两天了。似乎,从那次冲撞了大太太之后,就这样了。
浑身的淡漠,难得地喜怒哀乐,是不是因为看得太透,所以才无动于衷?
存了疑心的叶氏,于是就有意无意地跟她套话,从只言片语中,归拢出一点可怜兮兮的线索。于是知道了腊月身上的疮,是经由她的指引才好起来的。
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腊月无以为报,兼之无家可归,便执意地要给她当牛做马,只求个温饱寄托。
至于她小小年纪,如何能上知天文、下至地理,她的回答从来都是千篇一律:书上看的。
叶氏就默了。倒不是信了她,事实上,她心中存着的那点疑惑,越来越重了。
萤儿才多大?才能够读到几本书?
作为孙婆子的小跟班,次日,若萤跟着去了凤山镇。
黑龙河在这里入海,冯家就在入海口附近,前望海、侧傍岛、背接平壤,另一侧则是高丽戍,登州卫在这里设有一处卫所,负责海防。
冯家所在的小渔村,靠近高丽戍,渔民和士兵们时常可见,相安无事。
见了冯家的情况,若萤才知道孙婆子的说辞涂抹了多厚的香粉。而冯家非要和大太太扯上关系,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这么做,不过是掩藏自卑,不至于给人瞧不起罢了。
打鱼的就没有几个富有的。思及自家,虽也是清贫的,可好歹有围墙、有院落,有花有草。
冯家却连这些都没有。
一溜儿八间草房,高矮不一。房墙上全都是大小不一的洞,门窗就没一扇整齐的。没糊窗纸也没安纱窗,就是一个框架,空落落的,屋里头拉一块花布帘子。
门扇距地面三尺以下,被雨淋脚踢的又破又脏,很多地方都已朽烂了。
屋顶上铺苫的是茅草,颜色深浅不一,可见是经常有修葺的。
海边土质咸涩,万物难生,所以,就连这茅草竟也是金贵的。
靠近海边,无风也起浪。为防止屋顶被风吹翻,上头横七竖八地压着些大大小小的石头、木头。
也不怕压垮了房顶。
房前空场上,扎着五六个木头架子,晾晒着无数的渔网,也许还有左右邻居家的,铺天盖地的,似乎还兼具着拦截飞鸟的作用。
风很大,太阳也很大,空气中充斥着腥咸的味道,跟海鲜的那种诱人的味道完全不同。
看到孙婆子,冯喜老两口就跟接龙一般,把她迎进门里。两口子四只手,抓起笤帚忘了叉,就像是不够用似的。
可见有多么地紧张这门亲事。
正嘈错间,只听见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干脆利索地说道:“爹,你没洗手,我来泡茶。”
嗯,是个干净人儿。
若萤的目光不由地投向门口。
工夫不大,就有个大姑娘端着一个木头盘子跨进正间门槛。
若萤的眼睛跟着就是一亮。
冯喜老两口她已是见过了,俱是在朴实憨厚不过的。常年的海边劳作,使得两个人的面皮黧黑,一笑起来,遍历风霜刻痕的五官就会拥挤成一堆,即使是仔细看,也很难辨识出本色。
可这位冯仙冯姑娘,当真是个好姑娘。要不是生活辛苦,好生拾掇拾掇,真的不会比冯恬差到哪里去的。
个儿匀称,不高不矮。肤色不粗不糙,麦色中透着健康的红润,绝对是那些走两步、喘三喘的大家小姐所不能媲美的。
眉淡而不散,唇红饱满,重情重义。难得一双眼睛,不大不小却光彩熠熠,面对客人,不卑不亢,宽和诚挚。
扎一条大辫子,折叠起来,用一根红发带紧紧束着,露出一截修长的颈项,越发显得精神奕奕。
穿一件交领半臂,露着一截手臂,并不给人以羞耻之感,相反地,倒觉得这姑娘泼辣能干,大大方方。
若萤朝她的双手多瞅了两眼,虽然粗糙,骨节却并不膨大难看。指背上光滑无皱,注定不是个运势坎坷的。
下头穿一条青色棉布束口裤,露出两只小脚。裹得并不凶,却也好过天足。
腰间扎束着一根红腰带,给通体灰蓬蓬的她增添了几分亮色。
没仔细打扮过就这样子可观,相信要是能稍微注重一下仪容仪表,定然是个上得了席面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