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的话,就只能住到厢房里去。
厢房里有老鼠,蜈蚣,蝎子,天不黑就要点灯,根本就不是住人的地方。
饶是条件如此恶劣,朴时敏也毫不嫌弃。
若萤看着他,眉头紧锁。
别人不了解这个人,她可是门儿清。
别说是厢房了,就算是茅房,他也能答应得痛痛快快地。为什么呢?
因为他压根就没打算真的住进去。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搬着铺盖睡到她的炕上去!
她已经无法确定这个长不大的男人究竟是真的幼稚,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他的世界,只有他自己。即使是她,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在他的城墙外徘徊。
跟他争竞这种问题,简直没有任何的意义。
无赖是不能以常理来对待的。
袁氏兄妹却对此十分欢迎。身分低贱的他们,能够结识到这么多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以后出去卖唱献艺的价码,岂不是也要跟着水涨船高?
天底下,谁能抗拒得了金钱的诱惑?
此事既已商定,袁昆当即陪着北斗朴时敏主仆的行李搬了过来。
然后便是安排饭菜。
来客们凑了分子钱,交给袁昆和腊月几个,出去置办了酒菜。
这边,袁仲指挥李文几个,把屋子里的大方桌抬到院子里,又从左邻右舍处借了些碗筷条凳,张罗起好大的一张席面来。
这一顿饭,足吃到戌时。
所谓“戌”,人、戈会意,持戈守护。
对于若萤而言,取得生员考试的资格不过是千里之行的第一步。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更加严峻的考验。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的日子就定在一天后。
很紧张,她连犹豫的机会也没有。
临近大考,她甚至连复习的时间也没有。
一天的时间,大概也就能让她饱饱地睡一觉。
临别的时候,一种沉重胶着的气氛弥漫在众人之间。
时日无多。
或功亏一篑,或一举成名,没有人能够给出确切的答案,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大家都会一路同行、共同承受各种煎熬。
“放心吧,四郎没问题的。”
唯一不受此事干扰的朴时敏迫不及待地赶众人离开。
言行一如小儿。
没有人把他的话当回事。
倒是若萤,就着微弱的灯光,细细地瞅了他好几眼。
仿佛是心思给看穿一样,朴时敏反身抱住她,扭股糖似的磨蹭着,想要借此分散她的注意力的企图昭然若揭。
若萤禁不住笑了笑,低声道:“不用你说,我这次也必定是要成功的……”
这是她的信心所向,不是他泄露天机的结果。
这是府学季考的日子,也是伏假前的大总结。
对于大多数府学生员来说,此次的考试与以往有很大的不同。
因为,今年随同他们一起应考的,多了一个人。
钟若萤,钟四郎。
一个既陌生却又非常熟悉的人。
一个没有上过一天学,却早已经凭借着出众的才华而成为话题热点的人。
他们这次的成绩,将会成为一个标杆,用来衡量他们与钟四郎之间的距离。
这次的考试,每个人心里都攥着一把不服气。
寒窗苦读多年,难道竟比不过一个乡野小子?府学人才济济,焉能让一个没名没分的小子占尽风光?
因此,季考尚未开始,府学上下已然是人心所向、千夫所指。
没有人再提起那个名字。
“钟四郎”之名宛如禁忌,被刻意地隐藏在心,又如鞭策,时刻不忘。
与众生员不同,若萤的考场被安排在了明伦堂外。
此刻的她,仍旧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身份。
天作幕,地为席,暑气浩气充斥周边。左右无依,前后无靠。
这就是她眼下的处境,看似简单,实则含义深刻。
这份特殊性,毫无疑问地让她再度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与学堂内的严肃凝重不同,此考场却聚集了大批的围观者。
尽管大家都知道考场需要肃静,但那一双双灼灼眼睛,就如同现场点燃的成片野火,怎会影响不到应试者的心情?
也都知道要保持安静,但那不自觉紧握的双手、抿紧的双唇,无形之中透露出来的沉沉压力,岂会干扰不了应试者的稳定?
这等于是给应试者凭空增加了几分难度。
主持此次考试的相关人等究竟有没有这种想法,当此时,身处漩涡中心的若萤根本没有闲情去琢磨。
望着面前齐整的文具,她唯一能想到的是:这可是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呢。
第一次赚钱,是一个人立足于世的证明;
第一次远行,是一个人独立存在的钥匙;
第一次恋爱,是一辈子不能忘记的领悟;
……
第一次,意义非同小可。
但这份感慨很快地就被人群的一阵骚动给粉碎了。
一声高呼自窃窃私语的人群中拔地而起。
钟四郎是个女人。
“钟四郎是个女人!”
呼喊声短促而仓皇,就像是乡村的夜间,随手放火烧人草垛性质恶劣的刁民。
以一时心血来潮,引发集体混乱。
人群于一怔之后,旋即哗声大作,势不可遏。
上方端坐的几个人,包括知府、卫指挥使、丁提学官、府学教授、训导等,不由得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