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恼怒杜先生,为什么要拿他的头发撒气呢?
还有,这番话跟他说说就罢了,千万别让杜先生听到。上年纪的人,经不起这种打击的。
谁说这孩子宽宏大量来着?
真真是千万别招惹她,不然,当真会给记恨一辈子。
事到如今,隐瞒已无所用。
“不是杜先生的错……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的选择太过危险……”
“不相信我?”
“不……恰恰相反……”
正因为看到了她的实力,才愈发感到事态的严峻性。
换成别人,说要科举、要仕进,或许他会付诸一笑。毕竟,科举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不是说,每个寒窗苦读十几载的人,都能够熬到榜上有名的那一天。
每次的大比,赴考的国中学子何止成千上万!但能脱颖而出的,不过只寥寥一二百人。
落实到一州一府一县,多不过数人,颗粒无收的现象也算不得稀奇。
但根四郎认识这么久,她的学识与见解,无不令他感到震惊。除去那篇早已是士林间广为传颂的《时弊论》,还有一件事,至今他都未曾告诉任何人,也包括她自己。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东方自她的寝室中偶然捡到了一团废纸。
出于好奇,他展开来粗粗看了两眼。
也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瞥,让这个孩子如一枚钉子般,深深地钉在了他的心底。
那是一份考卷,是当年大比的策论题目。
他知道,那次考试,钟家的二郎即四郎的那个二哥,名落孙山。
他倒是不知道,钟二郎的考卷内容如何,但是他却十分肯定,这张被丢弃的试卷绝对可以获得高分。
无论是从书写还是立意,抑或是行文,试卷所展示出的深度与广度,都是令人拍案叫绝的优秀。
所以,当时的他惊疑不定。他不能确定这是四郎的手笔,毕竟,当时她还那么小。
为此,他暗中不止一次地对比、观察,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最终解开了自己心中的这一团疑云。
事实表明,那的的确确是四郎做出的文章。
重新抄录了答卷内容,小心遮掩了属于她的笔迹,他将这篇策论交给杜先生审阅。
杜先生的惊讶并不亚于他,一个劲儿地跟他追问作文者是谁,并流露出想要收其为门生的强烈意愿。
他守口如瓶很久、很久。
直到又过了很长时间。
在若萤卧床期间,杜先生写信来问候她的近况。
在跟杜先生详细说明了她的近况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将这段被刻意隐瞒的陈年往事给提了起来。
而杜先生是如何回应的呢?
那就没错儿了。
四郎的话,就可以。
那种实力,别说是同龄人能否做到,即使是几十岁的成年人,都未必能够达到那样的水平。
四郎做事,不光是做得好看,还会让当事人觉得好看。
那一次大比的主考官和阅卷者,四郎都知道,曾经都跟杜先生打听过他们的一些情况。包括他们的年龄、出身、籍贯、家人、经历,乃至于性情、喜好……
当时,就连杜先生都不曾想到,为什么她会问这些事。
以为那是孩子心性,纯属于好奇。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
直到他提起那份皱成一团的考卷,两下子推敲了考卷的内容与措辞,两下子方才恍然大悟。
四郎竟下了恁大的一盘棋,真正做到了“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直到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凡是被她所惦记的每件事、每个人,原来都有着其不可替代的作用,有着老早就被设定好的位置。
她的每次开口,都不是无心随性之举,但却往往会给人忽视。她的每句话的背后,都曾经历过百般斟酌、千般思量。
跟别人一心想要写出好文章来不同,她在落笔前,还想到了试卷背后的诸多人的感受。
何谓最好?除了个人的才能须得出类拔萃外,还必须得有能力,力透纸背、取得不同阅卷人的欢喜或认同。
揣摩人性、打动人心,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说她狡猾也好,说她市侩也罢,能够看到、想到别人所看不见、想不到的,这本身就是一种超群的能力。
除了学问,还有处世之道。
纵观每个人的每段人生,无不伴随着这两件要事。
有学识而无世故,不通变故、不恤世情,那与呆子、傻子何异!
懂世故而无知识,便只能流于平庸、难能冲天。
学识与世故,少了任何一样,人生都将在所难免地遭遇到重重窘迫与挫折。
而这个道理,芸芸众生又有几人能够及早领悟到?又有几人能在稚子之年便已看透、明悟?
只有四郎。
他近来常想,于四郎而言,即使是富丽堂皇的鲁王宫,怕也不过就是个稍大点的笼子吧。
这并非是他杞人忧天,而是种种既存的事实所给出的警示。
他很清楚,即使放任自流,用不了多久,四郎也一定可以通过她的方式,“心想事成”。
一旦让她取得功名,那么,他要面对的就不单单是一个她、几个家族的问题了。
他必须得接下整个天下的压力。
他当然是不乐意的。可是,真到了那一步,很多事岂会由他说了算?
只一样、就足以逼疯他——
四郎是男是女?
到那时,他必须得为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