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种话打死朱诚都不会说出来。
他佩服的是叶老太爷的谨慎。从坐下到现在,这位老人家统共就说了三句话:
家里都好?
给你们添麻烦了。
喝茶。
三句话,都是无需他费心回应的。
不好奇、不探究、不生事,这位老人家确实让人感到可亲可敬。
一点也不像那些乡民,打量他们就跟看耍猴戏的似的。狠狠一眼瞪过去,非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推搡嬉笑,没有一丝儿端正严肃,肤浅可憎。
恬静的小院,可意的点心,和缓的气氛,两杯茶下去,朱诚的心火降到了谷底。
“怠慢了先生,请您原谅。”
等到安顿好了女儿,再把季远志送出大门,叶氏这才姗姗地过来给客人行礼。
朱诚不敢怠慢,赶紧起身还礼,口称“客气”,并将揣在袖子里一锭银子双手递过来。
叶氏眉头微皱,微微退了半步,不肯接:“医生看过了,说是吃两服药、将养一阵子就好了,不碍事的。而且,伤了先生的马,本是小女的过错,理当由我们赔偿才是。贵人这么着,实在是叫我们无地自容。”
赔?你赔得起么!
朱诚暗中腹诽,但也不得不承认,叶氏这番话确实很上得了席面。
不卑,不亢,不慌,不忙。
这女人的肚子里,有货色。
“三娘这么说,可叫在下没法回去交差呢。”朱诚坚持己见,把银锭放在桌子上,推向叶氏,“在下也是奉命行事,还望三娘体谅。咱也叨扰了这么久,不敢再劳烦三娘,就此告辞。”
“寒门小户,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先生千万担待着些。”叶氏并不强留,但是客气话却是一句都不缺。
朱诚胡乱摆手:“没事儿、没事儿,三娘客气了。”
说着,人已经走到了照壁前。
叶氏顺手袖了银子,赶紧跟上去送行。一直目送他走远,方才转身回家来。
香蒲早就瞅见那个银锭了,当下迫不及待地要看:“给我看看,这可是咱家第一次收到这么大一坨银子呢。我瞧瞧,别不是假货吧?那娘娘腔走那么快,别不是怕露馅吧?”
叶氏在她手背上拍了一巴掌,低斥道:“把好你的门儿,什么娘娘腔,亏还是大家主出来的,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白活这把年纪了。”
香蒲委屈地揉着火辣辣的手背:“我又怎么了?这是连话都不要人说了吗?”
“我教过你什么?说话之前先想想,该不该说、会不会得罪人,你是一句也没记住。”
“我是记住了。刚才当着客人的面,我什么也没说。不信问太爷,萧哥儿也在,姐姐问他,我有没有说话。”
若萧抬起头,一本正经道:“姨娘没有说话。就是一直看着那个人。”
身为妾室,本不该见外客的,但是三房局促,也没有多余的人手使唤,所以把一个姨娘暂时当成丫头来用,倒也无可厚非。
只是作为一个已婚的女子,光天化日下死盯着一个男人看,怎么说都是没规矩的行为。
于是,香蒲理所当然地遭到了叶氏的鄙视。
“我……我不是觉得他奇怪么……明明那么大的人了,还跟半大小子一样,出那种声音,真难听……”
看看左右没人,叶氏低声道:“不说自己小家子气,连这点事儿都看不出来。我倒要问问你,做内使的不是那个调调儿,该是什么调调儿?”
“我怎么知道!内使不都在宫里么?咱们这儿几时出过什么‘内使’、‘外使’!”
话音未落,猛然醒悟过来。
香蒲吃惊地掩住口,满目惊慌,“怎么可能!如果是,那岂不是……”
谁能用得起宦官?不用脑子想就知道。放眼山东道,天子的亲戚有几个?
只有一个鲁王府,里头住着亲王和亲王妃。
王府里有世子府,里头住着王世子和世子妃。
世子有个郡主亲妹子,和仪宾住在郡主府。
这几位的府中是有内使的。还有一位超品二等爵的郡侯府,里头大概也是有内使的。
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出还有哪位品官敢使唤公公了。
于是,朱诚的主子的来历,也就呼之欲出了。
那么年轻……
她不敢往下想了。
叶氏心有余悸:“伤了贵人的东西却没有受到责罚,萤儿的造化不小。”
香蒲点头如捣蒜,但是眼睛里光芒四射,脸上笑意浓浓。
这个家,留下贵人的气息了呢。脚下这块地皮,而今也算得上金贵了吧?
只是有一点太太太可惜了,要是早知道那位主子来历不凡,当时就该狠狠地多看两眼,哪怕回家来挨骂、挨打,也值了。
都怪当时给吓痴了,竟然错过了如此要紧的事情,遗憾啊,遗憾!
这边,叶老太爷把壶里的茶喝完了,去南墙根的葡萄架下甩了茶叶。进屋看了看若萤,知道并无大碍,稍感安心。
二舅已经回家去洗刷了一番,换了干净的衣裳,又去老癞痢头家约好了马车,回来跟叶氏复命。
“谭麻子说明天一早吃完饭就出发。赶晌午前后到。要是赶得紧,晚上就能回来,就不用余外找地方花钱过夜了。”
叶氏便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荷包,交给二舅。
二舅不肯接:“我这儿的够用了。”
香蒲忍不住笑着插嘴道:“二舅情管拿着,不用替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