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对话了,而是战争,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屈从于退让,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压榨、掠夺。
他不想吵架,但世子妃却又最见不得他礼让。
他的好脾气在对方眼里,那是直接和优柔寡断挂钩的。
没有追求、随遇而安,这是世子妃最深恶痛绝的“没有出息、没有骨气”。
他能如何反驳?如何辩白?他要是敢说个“不”字,那接下来的一个月乃至于数月,世子妃会连一个笑脸都不会给他,整个世子府都会笼罩在逼仄的阴云中。
这些事,已经发生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想起来就觉得心力交瘁。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两个人,自小生长、生活在不同的环境里,自然要养成不同的性格。至于想法、做法,自然也会有所不同,这也是正常的。只要双方有心相好,相互理解,没有什么是沟通不了的……”
“她总想着要辖制一切……”听她的口气,似乎是有意偏袒世子妃,这令他倍感委屈,“世子府中,大小事务虽然繁琐,但是从来都有专人负责。有什么不放心的?为什么非要交给她来处置呢?”
“听说世子妃在家的时候,就是持家的好手。那么多年了,怕早已成了习惯。哪里容易说改就能改?就交给她管理也没什么吧?夫妻同心,说的是什么呢。”
若萤颇不以为然:分不出全部,给一部分管理权,能有什么呢?难不成还怕世子府给搬到安平府去?
真要是有那么一天,世子府连一粒米都没有了,索性就搬去安平府吃喝,又有什么?都是一家人,何必那么计较呢?
扶在膝上的手,蓦地攥成了拳。
“为什么?她的人值得信任,我府上的人就成了贼?习惯?什么习惯?想把世子府改造成第二个安平府吗?郡主下嫁到庄家,都没说要按照娘家的样子改东改西。所谓的‘做法不同’,是指的这种吗?”
“世子、世子等等……”
若萤朝外瞥了一眼,真怕他控制不住情绪,叫嚷起来、引起骚动。
虽说这里内外都是他的亲信,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哪个警惕性低的一时麻痹大意,对外漏了口风、泄了密,被有心之人故意曲解,传到世子妃那里,事实扭曲、真想变味,只怕又是一场猜忌。
她不得不按住他的手,感觉就像是按住一只快要暴走的猛兽。
俗话说的好,泥人还有三分火性呢。
印象中不与民争、不合于俗的他,竟也有这般激烈的一面,若非亲眼所见,她还真不大敢相信。
惊讶之余,是了然。
想他与小侯爷交恶,曾经险些给对方打断腿,许与这脾气有关。
小侯爷固然是个霸道不肯认输的,当时的情形下,恐怕这个人也是较上了真。
针尖对麦芒,怎么可能没有伤害?
话又说回来,倘若不是压抑得太久、太深,怕也积蓄不起如此反常的逆反力量。
如此,就让她充当一回火甲,降降他的火势吧。
“世子请听我说。”
当手指碰到手指,她能感受到,他整个人颤了一下。
躁动戛然而止。
他的手暖暖的却不燥热,更无潮气,又软软的像是刚出笼的馒头,很难叫人不心生欢喜。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若萤平和如溪水潺湲,“世子的心情,我懂。世间很多时候,不是说‘话不投机’就是可悲的,而是明明话不投机,却又无法走开。这种事,小孩子们最有体会。……”
被人告了恶状的孩子,不管他有错没错,都得承受父母的拷问与怀疑。
更有种性格刚烈的、要强好胜的父母,根本不管你有错没错,拖到跟前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当此时,孩子就会很难做人:示弱的话,会给顺理成章地误解成心虚;强硬的话,则会给视为冥顽不化;若是敢于犟嘴辩解,则就是竖子可恶、罪加一等。
当此时,孩子的委屈可想而知。
“世子生来,怕从未曾受过这样的憋屈吧……”
浅淡温和的一句,使得他的心瞬间融化成糖稀。
岂止是不曾经过,根本是想都不曾想过,自己竟也会有这么一天,被一个女人掐住寸关,喘息困难。
“不是我偏向世子妃。”若萤缓缓道,“弄不好,她也正是同样的心情呢。从小到大,都是自己作主,说一不二。嫁过门来,以为会得到丈夫信赖,将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都一并托付给她。谁曾想,竟是这么个结果。想这样,不行;想那样,也不行。步步受限、事事受阻,世子请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她会作何猜想呢?世子是否知道,其实女人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对于男人来说,拥有天下就等于拥有了一切。但是女人不这么想。只要抓住一个男人,就等于征服了世界。
她们是柔弱的,一生得靠三个男人的保护:父亲,丈夫,儿子。
可她们又是极坚强的,能够为父、为母地带大幼小的弟妹,也能够坚守孤独一辈子,为自己树起一座贞节牌坊。
每个女人,不管她是西子还是嫫母,都是可亲可爱可敬的,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作为男人,理当爱护、保护她们,容忍她们的迟钝、善变,体谅她们的多疑、善妒。
不公平是吗?从世间的第一个男人和女人出现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