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没脾气,他的幽怨无人能解。他为自己的无能自责,为别人的横加插入感到不忿。
他可以忍受李祥廷的单刀直入,却怎么也受不了朴时敏的粘粘糊糊。
真要说起来,他其实很嫉妒那个阴阳生,可以孩子气十足地表现出自己的需求和不满。每次当他泪眼汪汪地望着她,或者是扭着身子不肯迁就她,她总是能够软语温言地贴上来,安抚他、开导他,而丝毫不会感到不耐烦。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在心里攥紧了拳头,严重地逼视那个人。
明明比他们都大,却要做小儿的姿态,简直太可恶了!
若萤为什么看不穿呢?她明明那么聪明理智的,为什么就是看不穿阴阳生的小伎俩呢?
一直都觉得她有些冷,容不得狎昵亲近,却是他看错了。看着她拖着朴时敏的手,笑眯眯地样子,看着她和朴时敏并肩促膝的样子,他就没办法心平气和。
有时候他会想,是不是因为她对他太过信任,相信他不会出错、不会背叛、不会大动肝火,相信无论她做什么,他都能够平静以待,所以才会将目光更多地投向外面?
他忽然就有个冲动,想要起身走过去,揽住她单薄的双肩,跟她说点什么。
只要她不讨厌,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搭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心下有股力量驱使着他站起来、走过去,不管以怎么的心思,只要能触碰到她、感知到她的温度,就好。
然而,她忽然开了口,问的却是别人的事。
“杜先生近来可好?”
静言才刚腾起的心,倏地又沉了下去。
杜先生?是在问他外祖父的事情吗?
杜先生,多么客气的称呼!多么意味不明的称呼!
无可指摘却又让人深感不妥。应该是相熟的,却又这么地疏离;似乎是亲热的,却只能感受得到清冷;理当是满含关切的,却怎么听怎么像是别有用心;……
难以捉摸的心思,不可预测的下一步,这就是若萤。
世事在手,如同抟丸。
可他却又无法回避这个问题,就好像无法挣脱开她对他的约束。
“还好。仍在待诏。可能年后就会回京。”
那是他的外祖父,却是他从来都不了解的最亲的亲人。似乎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也鲜少跟他平心静气地谈过话、交过心。
即使是隐居芦山,在他心目中,也仍旧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才高八斗、天下妙手、曾经的帝师、执拗无比,这就是他的外祖父,世人所谓的清正刚廉,在他看来,却是典型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因为他姓柳,因为他是医户之子,所以如路人一般不被待见。
他从来不清楚外祖父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他却很高兴,这个自命清高的老人家会对若萤另眼相看。
看他跟若萤拌嘴斗法,看他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看他一反常态地大呼小叫,他觉得自己所受的冷遇,全都是值得的。
一个人,不会有那么多的热情对待每一个人,就好像火山不会一直燃烧,暂时的沉睡只为某一日的喷发。
他做不到的,若萤替他做到了。看着那一老一少言笑晏晏,他觉得弥漫心中数年的阴霾,正在一片片地散去。
他得不到的,只要若萤能拥有,就好。
“他要是回京,你们岂不是要跟着一起搬走?”
若萤的口气始终是淡淡的,像是话家常。
静言于是就觉得自己才刚的心乱如麻,都有些无聊。
“不,到时候会有老家奴陪同前往。京里的老宅里,还有不少使唤的人。外祖说了,不用我们操心。”
若萤嗤笑了一声:“操心?落到井里都能给自己找块干地儿的人,当真体会得到别人的关心?话倒是说得好听!”
“……”
“你莫不是当真了吧?”若萤哂笑道,“你果然好脾气,静言。这么多年,我都怀疑你是怎么忍下来的……”
一想到那老头子,她就心气难平。
那老头子的所作所为,简直任性得天怒人怨。
记得那天是腊八,是她回乡不久后发生的事。
杜先生终于告诉她说,他要走了。当时她没说什么,回家来将这个消息通报给了母亲。
于是,次日一早的腊八粥,就由母亲亲自送上了山。
母亲在杜先生寄住的禅房里待了很久,而若萤也在门外守候到手脚发麻、浑身冰冷。
杜先生说了什么,她没听清。但母亲压抑不住的悲苦怨愤,让她彻底想通了某些事。
而母亲斩钉截铁的那一句“我就是穷死、饿死,也是叶家的鬼”,让杜先生跟着抽泣起来。
两下子似乎谈崩了,临走时,母亲狠狠甩出的那把涕泪,满含着决绝的意味。
她能理解,不管是杜老头,还是母亲,抑或是千里之外的柳家孀妇、静言的母亲柳杜鹃。
但是理解不等同于原谅,而无法原谅也不意味着就要改变。
上一代及上上一代的恩怨,不是她一个晚生后辈所能消弭的。况且,她并不认为母亲的决断有何不妥。
生计艰难的叶家嫡长女,这样的身份远比官宦世家的卑微庶女来得体面。
所以,她觉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杜先生很有些滑稽可笑。
而她,并未掩饰这份心情。
果然,她一笑,杜先生就恼了。他一着恼,伤心就去了大半。
若萤质问他:“一定要个名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