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四郎?你是拼命四郎钟若萤?”
这突然的发问越发坚定了他对这场因缘际会的肯定。彼时,他做梦都没有想到,那个人介意的其实并不是名为“四郎”的他,而只是“四郎”这个称呼。
早在他之前,就已经有一个“四郎”登堂入室窃取了那个人的心。
你有什么目的,直说了吧。
面对他的殷勤曲意,那谪仙一般的人多一句话都没有。
目的?
他只是想长伴其左右,白首偕老,可以吗?
为什么会无视他的真情?就多看他一眼又如何?
那一刻,他嫉妒死了被那个人拥在怀里的莺莺燕燕们。
你想多了,君四爷。
君四……爷?
就这么着急地想要撇开他吗?
他看到那个人fēng_liú婉转似秋波的瞳眸里,。
他知道那是一个叫“四郎”的人布下的迷雾。那个四郎被那个人宝贝一样珍藏在心里,不肯与人分享。
他用了不少时间,辗转打听、东拼西凑,方才将那谜一般的“四郎”抟捏成型。
那只是个稚龄小儿,出身贫寒却才华出众,更兼着胆识过人。其形容特书。
实说起来,君四对这个小儿并不算陌生。那篇被三教九流交相传颂的《时弊论》,即出自这小儿之手。
关于这一点,君四从心底难以接受,也不肯相信。
为此,他曾经婉转地跟那个人求证过。是的,在这场尚未宣战即已落败的战争中,也许,正是因为他对情敌的一无所知,才导致了一时的挫败。
如果不想放弃,如果想要弥补,就必须要摸清对手的底细。
提起四郎,那个人整个地都不一样了。眉眼间的情意款款印证了这一传闻的同时,更给了君四当头一棒。
那一刻,他感到心灰意冷。
在这场不见硝烟的追逐游戏中,每个人都在追索着令自己折服心醉的对象。他与那个人,中间只隔了一条深沟,而那个四郎却是那个人面前高不可攀的大山。
那个人只看得到这座山,而他想要那个人正眼相看,就必须要爬到那座山顶上去。
可能吗
他早已不知道暗中比较过多少次:论出身,钟四郎虽是平民,家中的祖父、大伯父、堂兄,俱是秀才,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更跟世子府和山东道上的几个官宦人家有着微妙的关系;而他,却无父无母、毫无根基可言;
再论行事举止,钟四郎结交的都是正经人家的子弟,而他,却经营着见不得光的勾当;
论才学,钟四郎早已凭着满腹经纶名噪一方,而他,却只能靠出卖色相博取他人的欢心;
……
两个四郎,根本就没有什么可比性。一个徜徉在阳光雨露下,一个潜伏于深渊背阴处,孰可亲、孰可爱,一目了然。
四郎。
小四儿。
痴望着那个人梦一般的微笑,他胸腔里的怨恨边烧边成灰。
才刚恋爱,即已失恋。
细细的清泪如同水蛇,钻出紧闭的双目,不自觉却又不可遏止。待他恍然惊觉时,蓦然睁眼,正对前方的一对深眸,瞬时让他从一个深渊,滑入另一个深渊。
仿佛见鬼一般地,君四失口惊呼。
像是飞羽落入三千弱水,激不起一丝涟漪。
君四定定神,眉头紧蹙:到底这小子偷看了他多久?刚才,他走神了吗?那个人对他的影响竟有这么大啊,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些。
“你、要做什么?”
他喉头发紧,声音发涩。
两下子相距这么近,近得一只手就能掐死对方。可惜不能。现在,他才是案板上的鱼肉。
若萤未做回应,仿佛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莹莹泪痕。
桃木簪子在她的指间风车一般旋转着,带出一缕缕细弱的凉风。
君四不由得看得眼睛发直。
把这种小东西玩得如此娴熟,这得有多闲啊!
君四几乎一下子就断定出这不是个老实孩子。书呆子做不出这样的小动作,除非是市井泼皮、流氓混混,才会在这些小事情上倾注关心。
这个人,敢言天下儒生所不敢言、又有一股子绝地反击的狠劲儿,总结起来说,这不是个善茬儿。
更为可怕的是,他至今都还看不透对方的心思。从那张平静微凉的面孔上,捕捉不到一丝一毫风云涌动的痕迹。
就像是戴着一张假面。
能够做到如此沉定,即便是年纪小小,也足以左右人心、摆布时势。
他君四阅人无数,这种类型的孩子却还是头一次遇见,出人意料、神秘莫测,令人困惑不解的同时,又按捺不住地想要靠近再靠近。
也许正因为此,那个人才会一往情深吧。
他不由得悲从中来。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不知春秋的蟪蛄、不知晦朔的朝菌,难以言状的挫败感迅速袭上心头。
而就在他为此感到颓唐时,却见对方忽然冲他微微笑了。
君四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心神如最细的弦,被微风拂过,袅袅颤颤。
刚才他还在怀疑那是一张假面,但此刻,却因为这一笑,让他开始怀疑那是一次误判。
不笑如冰封的原野,一笑似春风解冻。
温和的、带着些许的腼腆、宛若不谙世事的孩子在面对一个并不反感的陌生人时的表现。
他开始怀疑,正是这种随和无害的微笑,征服了那个人。
这一笑之中,似乎隐含着万物一般同、尽在不言中的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