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似乎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有着存在的意义。
若萤伸出双手。
以前做活计留下的薄茧和伤痕,正在逐渐消退。所谓养病,实则是生命输与流光的一种表现。
她很久没有练箭了,也不知道还能拉得动弓弦不?
她渴望走进阳光里,哪怕是看看草萌芽、土生虫,都会觉得活得有意义。
这蝠园太安静了,连树上鸟儿的对唱,都能数得清段落。
连花落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讨厌现在的自己,连翻个身、抬个手,都要人帮助。
而李陈等人的好意探访,更像是用香饵吊她胃口一般。
别人的风声雷动,只会衬托出她的孤独寂寥。
路上络绎不绝的来去匆匆,是别人的有所归依。
白云属于蓝天,飞鸟属于绿林,是风就该流荡于宇内。
而她,并不适合住在这样精巧的金丝笼中。
“坦腹东床……躬耕南亩……夕阳西下……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四爷,吃药了。”红蓝自宫女手上接过汤碗,轻声提醒道。
若萤折起书页,揉了揉眼睛,打个哈欠。
“日子还长着呢。你这么个看法,怕是要把眼睛弄坏了。眼睛坏了,就不能射箭了。”
若萤自碗口上沿瞅她一眼,嗤笑道:“你以为四爷我傻,不会去弄一副眼镜吗?”
红蓝的眼皮子跳了一跳,眼中莫名地点亮了小星星:“那个东西可是很贵很贵的!在咱们那边,一样的钱,差不多能买一匹马呢。”
“四爷的眼睛,自然比大牲口金贵,不是吗?”
红蓝连连点头:“不,奴家没有拿四爷跟那个比……”
一旁的宫女捂嘴偷笑。
若萤把空碗递过来,随手接了一颗冰糖丢进嘴里:“一副眼镜抵半头牛,这要是给你们三娘知道了,又该心疼得成宿睡不着了。”
“四爷放心,到时候跟三娘少报几个钱就是了。”红蓝顿了下,端详着她的面色,暗中揣测道,“四爷想家了吗?也是,不知不觉出来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家里现在什么样子了?不过眼下还不行,总得把身子彻底养好了,才能动弹。不然,车马劳顿,该好的也不肯好。”
红蓝把目光转向窗外。
沸沸扬扬的杏花如同蝴蝶白雪,蹁跹不绝风情万种。
“这里的杏花倒开得好……”
果然是个讲究的地方,种的花木名儿都要好听。
一月前,这里还像是个琉璃世界,冰雪无瑕。随着阶下石畔的忘忧扑啦啦抽出新苗,那满园的古树虬枝上,突然一夜繁花似锦、云蒸霞蔚。微风拂过,乱红成阵,碧波浮艳、蹊径赘锦。
穿梭在其间的宫人,衣带鲜明、衣袂翩然,举止舒闲,言语稀微,简直比画上画的还好看。
可不知怎的,四郎似乎越发想家了。合欢镇上哪有这样的景物?一砖一石、一草一木,恰到好处。哪像合欢镇,什么都是随随便便的。草垛、石堆堆砌得莫名其妙,碍眼又碍事儿。
同样也有花树参差,散及在街头巷尾,孤兀如行将就木的倔强老人。
也有花开灿烂的时节,却也是混乱狼藉的时节。那些顽劣的小儿,成群结队明着暗着地非要辣手摧花。
花开折花,结果窃果,围绕着花花草草展开的不是赏心悦目心旷神怡,而是无休无止的恫吓与唾骂。
她对合欢镇没一点好感。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够永远离开那个噩梦般的所在。去哪儿都行,哪怕作个伙夫洗衣娘,也愿意。
感谢四爷,将她带进了世子府,这个在她心目中曾经是遥不可及不敢想象的地方。自进入世子府,她就感觉到自己哪里发生了变化。不说有了脱胎换骨的感觉,但,的的确确,心亮了,眼明了,底气也足了。
她承认这是虚荣的体现,也知道虚荣不好。但虚荣真的能催生一个人的想入非非。
尤其是,在她尚不清楚自己的未来的时候,虚荣像是一盏触手难及的夜灯,给了迷茫的心以方向。
她被安置在世子府的一个小院子里。虽然小,但是凭她的脚力,一时半会儿也是走不出去的。
看不到若萤,身边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她的忐忑是难免的。但是一日三餐,都有宫女送至眼前。嘘寒问暖、和颜悦色,也许仅仅是出于客套,但却极大地安慰了她的忧戚。
在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种种以往生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情,一次次冲击着她的内心、刷新着她的认识。
她渐渐明白了一个事实:自己以往是多么地鼠目寸光;才认识到钟家老宅的敝旧狭窄;才顿悟到四爷的格格不入并不是因为四爷性情古怪,仅仅是因为昌阳县、合欢镇衬不起四爷的气度风华。
只有见识过大世面、有大胸怀的人,才与这殿宇深沉、贵气端严相得益彰。
眼前的四爷,懒散地靠在雕花大床上,锦绣簇拥、芳香缭绕,未施粉黛、不着簪珥,素衣一袭,却占尽了这宫室的所有光彩。让人觉得,她就该是这个样子,这里的一切,就该是她的。
反客为主是个什么意思,红蓝觉得此番她算是明白了。
“本来,你可以留在这里的。”若萤目光深邃,莫测悲喜。
红蓝的遐被打断,初始,吃了一惊。惊讶自己的心思居然能够给看穿。旋即便是一喜,喜的是有些难堪的话不必启齿,四爷已经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