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撇嘴道:“要真想不开,当初就不该费事儿救她。四爷你度量大,不眠不休陪了她三天三夜不觉得辛苦,可是,她好歹也该跟你道声谢。这么多天了,一声不吭,算什么意思!还有柳公子,前前后后忙活着,操心劳力的,图什么?为了给她配药,连黄师父珍藏的药材也给偷出来了。为这个,无患结结实实挨了黄师父一顿臭骂,图什么!”
若萤并为理会她喋喋不休的抱怨,只心不在焉道:“问心无愧就好。问心无愧何尝不是一种私心?都是私心,谁比谁高尚……”
谁比谁高尚?
钟四姑娘,你这算是自嘲呢,还是在曲折的安慰?
屋内,本该沉睡的人侧转了头,一瞬不瞬凝视着满窗口的阳光。深杳幽暗的瞳眸中铺陈着自己斑白的长发。
那一丝丝的白,如霜刀雪刃,在冰冷脆弱的心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流如注。
血浓似墨、似夜,让人无法确认那当中潜藏着着究竟是生机、是暮气?
连接着生死的那一夜,宛若昨日,深刻清晰难忘……
漆黑的斗室里,老鼠在梁上啾啁,森冷的目光中,闪烁着对于死亡的渴盼。
寒风阵阵袭来,带来近在咫尺的祠堂的气息,一种掺杂了神秘与鬼魅、腐朽与干瘪的气息,如同一只无边无际空荡荡的皮囊,终将夺走一切的生气,使之变成蝉蜕蛇蚹,最终化作埃尘,无影无踪。
第一次,她感受到死亡距离自己是如此的接近。
无论是近旁的祠堂,还是门口的那口老井,所透露出来的,无一不是绝望。
喉咙早已喊得沙哑。双手业已拍打得肿痛难忍,却始终无人应答、无处逃避。
这一方紧zhi的石屋,莫非要变成她的葬身之棺?
纵有再多不甘,也必将被刻意的忽视消耗一空。
冥冥之中护佑着钟氏子孙的先辈们的魂灵,决不会对一个贱妾假以颜色。
她只是个贱妾,形同牲口货物。
一个替死鬼。
不死,还有什么活路吗?
他们会悬崖勒马,给她一条生路吗?
钟家的人,有这样的觉悟和心肠吗?
“胭脂。”
恍惚中,似乎听见有什么东西从墙头落下。
也许是风折断了枯枝?
也许是野猫错失了步子?
惊疑不定之际,耳畔忽然响起清晰冷峻的低唤:“胭脂?还在吗?”
谁?
胭脂?!
乍听得这个名字,焦躁惶恐中的人,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是了,她叫胭脂,在做三姨太之前,一直都叫这个名字。
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
时间已经久得连她自己都要忘记,自己原来是有名字的。
她不是“三姨太”,不是“三姨娘”,不是“老三”。
她叫胭脂。
“你……你是谁?”声音颤得如同颠碎了的豆腐。
“你不要说话。”窗外的人的声音有着不容置辩的力量。
她莫名地感到了安定,安定又不安。
这实在是一件极其诡异的感觉。
那人一开口,就把她惊呆了。
“你不要想着能够活着走出去。你知道太多的秘密。你该清楚,钟家绝非良善之家。”
三句话,简单明了。字字入耳,却让人接受无能。其言外之意,冷酷而汹涌,将她的心理防线瞬间冲得东倒西歪。
她真的、没有活路吗?这不是危言耸听吧?因为她知道的事情太多,所以才会招致杀身之祸吗?
说话的人,凭什么如此肯定?确定不是来诈她的?
钟家从来就没有什么菩萨心肠,这一点,早八百年前她就知道了。
但说会就此了结了她,至于吗?
“信不信,你可以等。看看是否能够看到明天的日出。”
她能真切地感受到外面之人似乎并没有太多耐心。那样的疏冷,像是随时有可能拂袖走人。
这令她不免慌乱。
有个人陪着,总比一个人面对无穷无尽的黑暗要踏实些。
“你想说什么?我可以逃吗?怎么逃?”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法子。
“你是不可能活着走出去的。”外面的人加重了“活着”二字的语气。
“我不过是个没用的妾,死了的话,一文不值。活着怎么说也能卖个三五两银子。”她十分地不甘、不忿。
外面的人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话,自顾道:“警铺唐铺长是钟家老太爷的座上宾,你不是不知道。钟家要你怎么死,你就会怎么死。生死都由不得你做主,你当真从来不清楚这一点?”
石屋里出现了长久的沉默。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当真以为,钟二姑娘会来救你?”
此言一出,屋里的人忽地跳了起来:“你、你什么意思?”
屋外一声轻笑。
犹如被人当头泼了一桶冰水,屋里的人止不住地浑身发抖:“你是四……四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