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若萤最懂他的心:施比受有福。
该道谢的,其实是他。感谢她肯接受援助,摒弃对若萤及其父母手足的怨恨。
“你再说一遍,谁来了?”
临席的四老爷忽地站起来。
满厅的都给唬了一跳。
小厮的声音格外地亢奋:“回太爷、老爷,咱们姑爷来了!”
说着,双手呈上一张古铜撒金名刺。
老四正待要伸手,早被旁边的大老爷一把抢了去。
“是真的!快、快、快请进来!”
说着,忙忙地扶了扶头上的东坡巾,抚了抚绛紫蝶赶菊福字团花道袍的领子,架势要抬脚,那边,老太爷到底是老练些,早就发声了:“还愣着做什么?大英、荃哥儿,怎不去迎接贵客!”
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以微服突然造访的孙浣裳就像是一个谜团,成为了钟家上下关注的焦点。
虽然他与钟若兰的婚事还有一段时间,但钟家人早就将他视为了自家人,相见之时自然是亲热不同凡响。
钟若英以大舅子的身份,引领他拜见老太爷、老太太及各房长辈。
待拜到黄师父跟前时,孙浣裳的太阳不觉突突。
黄柏生之名他没少听说过,在济南府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想到竟然是钟家的座上宾!想来他这桩婚事选得委实恰当。
因存了交好之心,秉承“爱屋及乌”的原则,言下就对柳静言颇多欣赏之词。
静言只温和澹然,谦让有加,并不多做言语。
那一番林下风姿,纤尘不染,令孙浣裳无端怅惘。回想起自己年少之时,何尝没有幻想过要做这样一个浊世佳公子?
可惜啊,可惜。天意弄人,世路坎坷,由不得任性。
虽说他官居八品,体面又好听,可终究比不上这位医户公子。父有美名称世,母承封号在身,朝廷许其三代免役,这是何等的荣光!衣食无忧,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人生若此,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过来女眷这边,除了若兰因婚前不便相见自行避开了,坐中平辈的纷纷起身敛衽还礼。
即使是对老太爷、老太太也仅仅是一揖到底的孙浣裳,却在拜见叶氏的时候,忽然撩袍屈膝,跪了下去!
阖宅哗然。
叶氏给震得忘记了反应,呆呆地望着脚下的男人,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病情突然加重了。
她对这个男人无法产生好感,这一跪,非但未能消除她的幽怨,反倒加剧了嫌憎。
这算什么!以为用这样的方式,凭几句“不忘昔日大恩大德”的话就能消泯一切恩怨?
这就是他的报恩方式?
倒是轻巧!
当此时,叶氏恨不能拾起笤帚轰他出门,可是,她发现自己双手重逾千钧,浑身抖得攒不起力气来。
她能做什么?
连下人们都看不下去了,窃窃私语地指责她“小气狭隘”、“刻薄尖酸”,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身为朝廷命官,除了天地父母,便只有北面的君王可以跪拜,而今却跪了一介民妇,这是何等的尊崇!得用多少银子才能换得到!为何不知足?难道不该诚惶诚恐吗?难道不怕折了寿命吗?有多少不满不能放弃?身为大户人家的媳妇,就这点儿肚量、胸襟?难怪老太太一向不予重用呢,这样的待人处事,还真是够呛!
是的,她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若不放弃罅隙,势必要沦为下人们的笑柄。
这个男人哪里是在报恩,分明是在陷害她!
这就是哑巴吃黄连啊,有苦也说不出。
这个男人是有备而来的,既知三房回归,今后难免会抬头不见低头见,为自己言行便利着想,便定下了这样的一个计策,在这样的一个日子,堵住她的去路,把她、把三房逼上虎背。
这一跪之后,既往不咎。落魄时的慷慨相助,食言而肥的婚约,悉数化作云烟,从此不再提起。
不愧是读书人,想得果然深、看得果然远!
可怜的若苏!早知道会遭遇此等尴尬,就不让她过来了。
耳听得老太太一迭声心疼地让起来,叶氏暗中颓然地叹口气,担忧地看向自己的大女儿。
这一看不要紧,竟然发现若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