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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贡结束了。
鄂多敏人要回去了,送行一事郎承不便推脱,亲自主事,一路送到了染衣门外。
他心事重重,脸上没多少笑影,外人看不出来,但熟悉他的官员不免暗自心惊:怎么郎大人是这么个脸色?这到底是送行还是送殡?难道我消息不灵通了,难道上头打算下手削鄂多敏蛮人了……
那头小吏在天马行空胡乱揣测,这头郎承心内如坠千斤,好好的一个姑娘,放在王家几天就给丢了。王述上得他郎家门,还有几分无状,言语里甚至指他有意藏起喜儿……
他亦是恼了,当面斥那王述。王述神色大为失常,与往日形态大相径庭,跌跌撞撞出了郎府。后面几日,在京内大张锣鼓寻人,动用的手段关系之甚,御史台上已经颇多不满之辞。
喜儿,金印之祸横加一身,如此境遇,她到底去了哪里……好歹是打小看大的孩子,他几乎就像是她真正的父亲一样呵护她,知道这孩子的脾性。宁折不弯,野性难驯,很有一股骄傲的气性。
他想起了何喜小时候的一件事。
幼年时何喜养过一只斗鸡,小孩儿混闹,封那只斗鸡叫做“神武大将军”。神武大将军也颇对得起这个称号,一向战无不胜,后来一次不幸惜败,头羽几乎被啄秃。大将军从此不吃不喝,绝食而死。
郎昭在旁边看着,“这公鸡真的好傻。”
何喜,那会子才八九岁上下吧,扎着两个小花揪的小姑娘,脸上圆圆的婴儿肥还没褪去,抱着公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千方百计哄她,“不哭不哭,再给你找一只,也叫大将军好不好?”
“不好!”小姑娘哭得更惨了。
“大将军输了,这世间没有大将军了……”
……
三岁看老,孩提时期便如此心烈,何况乎现在?
郎承满心惆怅,思索间看着前面一个身着红色斗篷的背影,他心中一动,开口道:“站住!”
那背影恍若未闻,径自往前走。
郎承亟亟发力,疾步上去追。
才越出几步,半路上横出一个人来,扎到他跟前,用不太熟练的平阳京官话道:“郎大人,不用如此客气,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留步吧。”
“不是……”朔望人高马大,被他一挡,郎承几乎看不见前面那个红衣背影,急切道,“阁下且让步,前面似乎有我熟识之人……”
“哦?”朔望挑眉,慢腾腾挪开步子,转过头去,用鄂多敏话叫了前面的红衣背影一声。
那背影转身,是个高鼻深目的草原姑娘。
郎承大失所望。
朔望道:“她叫启启,父亲是中原人,母亲是我们草原上的女子。当年中原男人到草原上春风一度,留下了启启,承诺说要接他们母女回中原。一过十七年,还是没来。郎大人看她眼熟?怎么,郎大人去过鄂多敏,是那个正该千刀万剐的负心汉么?”
正找着失踪养女,没有道理再就地认一个回来的道理。郎承一噎,摇着头走开了。
见人走远了,朔望上了车,盯着车内的女子,“真要走?你们中原人不是讲究故土难离,鄂多敏离这里千里迢迢,没有那么容易回来的,你想清楚了?”
那女子摘下斗篷,红色兜帽卸下,露出来的一张小脸明艳无匹,美目如掩春波,唯有额上伤疤破坏了这份得天独厚的美丽。
“走吧。”
放手一搏,博得一夜卿卿相顾,这是她最后的勇气了。
从此后,将军已逝,死不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