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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撩起衣角坐在对面的石凳上:“这是在闹脾气?”
解婉荣没有接话,微闭着眼, 长长的睫毛打出一片阴影, 不仔细瞧, 像是睡着了。
秦威叹了口气,朝身后招了招手,消失许久的方六从凉亭外进来, 将手上的三层食盒放在了亭中央的石桌上。
亲自动手打开,将里面的一盏盏一碟碟放到桌上, 秦威微弓着腰凑近了解婉荣:“我猜你该是饿了, 这里都是你以前最喜欢吃的, 在平昌郡的时候, 怕是没了机会,要不要来吃点,你若是还喜欢着, 以后我寻了机会叫方六日日给你送上一份。”
解婉荣总算是寻着了套话的机会,心头微跳,连身子都有些激动的颤抖,她从未觉得自己距离上辈子死亡的真相这么接近过。
手拢在袖子里,攥地紧紧的, 甚至手心都有些刺痛:“我该是不认识您的, 怎么好吃大人您带来的吃食,再者说, 我是齐国公府的孙小姐, 就算是再怎么千金难买的珍馐美味, 若是我想,也是吃得起的。”
秦威眉头紧皱,脸色也黑了三分,他是极不乐意听到这种话的,却偏偏站在势弱的一端,无法反驳:“我知道你怨怼什么。这件事,是你母后做得不妥当,但究其原因,到底是为了你好。”
解婉荣挪到石桌前坐着,伸手捏了一块白云酥放到嘴里,口中含糊不轻:“就就这般说法就过去了?”
她故意说的这般含糊不清,果然,解婉荣看到秦威在听到一个“就”字之后变了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没猜错。
这人果然是她的舅舅,护国大将军秦威。
秦威听到面前的小姑娘把“舅舅”两个字咽回去,就知道她一时半会儿消不了气:“你若是不能体谅”
听了这话,解婉荣倏地站了起来,被咬了一口的白玉酥随手丢在桌上,恰好掉在一个汤碗里,汤汁四溅。
她不体谅,一点都不能。
“凭什么?”解婉荣有些焦躁地在亭里走来走去,她知道自己该冷静下来,想办法从秦威那儿知道更多的消息,但是她的身体像是有自己的记忆,自己的想法一样,一听到这种疑似指责她不懂事儿的话,她就暴躁不安。
“她从来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问我是愿意顶着一个公主的身份被人害死在宫里,至死都有父母亲人陪着。还是愿意悄无声息的死在乡下,连自己是谁到头来都不知道。”解婉荣一口气说出来,只觉得心里畅快。
是了,她憋在心里那么久,哪怕她的养父母对她如亲女一般,甚至比一般人家对待亲女还要好,她心里依旧不畅快,依旧膈应的很。
她上辈子不就是这样吗?
若不是有那么一份机缘在,她至死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解家的姑娘。
她曾经跟着家人一起因为帝王薨逝,一个月不食荤腥,三个月不着色彩艳丽的衣服。
可那是对帝王的尊敬,不是对父亲。
她曾经跪在地上,像一个宫人一样惶恐不安地拜见太后娘娘,左右思量自己是否会行差踏错丢了性命,还要伏地叩首感谢她的赏赐。
最可笑的是,她还曾经以一个秀女的身份差点成为自己胞兄的妃子!
若是这一切都被那人看在心里,算计在心里,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荣季园,想来也不过如此。
“嘉荣”秦威一时有些怔然,看向解婉荣的眼神是错愕又陌生的。似乎不明白,当初一个懂事体贴的姑娘,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这真的是他的外甥女吗?
“我是解婉荣,”解婉荣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他,语气坚定。她的身量同秦威坐着差不多高,堪堪可以直视他:“我倒是想要体谅她,那还要劳烦舅舅给我一个体面的理由,给我一个她将我抛弃、迫害到如斯地步,我依旧要体谅她的理由”
“原来你都知道了,”秦威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把勉强牵起的嘴角又落了回去:“玉洺山上发生的事情,除了你母后,舅舅也有错,若是我能一直警醒着,及时制止她,你你便”
难得的,作为一个发号施令的将军,他一句话居然说的如此艰难而没有底气:“她说跟你说了‘向右’,我便带着大部分人手寻错了方向”
解婉荣愣在原地,拢在袖中的手微微的颤抖,怎么都冷静不下来,她从来没有想过,破庙里的那个疯子居然是她的亲生母亲。
踉跄着坐在围栏边的长凳上,解婉荣把脚也收了上去,身体蜷缩着,脸埋了进去,眼泪潸然落下。
她当时是真的差点死了的。
大哥说,如果不是他当时就在场,紧跟着就下了山崖去找,怕是她真的要在崖底丢了性命。
秦威单膝跪地将人揽在怀里,声音死板而僵硬,一点温情都没有,动作却是极为熟练的:“荣荣乖,不哭,有舅舅在呢。”
解婉荣空出一只手来推他,没有推动,只哑着嗓子:“你才不是我舅舅,我的舅舅们在徐国公府,姓徐。”
秦威无奈:“那荣荣认我做个干舅舅可好?”
“我有三个舅舅,才不稀罕你。”解婉荣仍旧不抬头,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作为一个能上马杀敌的大将军,秦威的耳力不仅不若,还格外的灵敏。他不能反驳什么,只能在解婉荣看不到的地方咬牙切齿,盘算着如何找借口将徐国公府的那三个只会耍嘴皮的文官叫出来收拾一顿。
秦威安慰人的动作没有停:“已成定局的事儿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