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他只是眼中有泪,身躯却不动,现在他身躯微微地在颤抖。当年得知消息,他当场就晕死了过去,谁能想到,他在前方杀敌,后方的家人竟然被乱兵灭门?怒发冲冠之后,他带兵返回许州,将作乱的乱兵大卸八块。但无论怎么泄恨,他死去的家人都不可能再回来了,除了一个独子左梦庚,放眼望去,这天地之间竟然再没有他的亲人。
人至中年,举家尽灭,这种伤痛无须经受,想想便知其痛。虽然左良玉后来又讨了小妾,但他却始终无法忘记惨死的发妻。这些年驻守襄阳,账下将士阖家欢乐,歌舞升平之际,左良玉孑然独坐,心中的悲凉不问可知。
当年事发之后,朝廷有慰藉,河南巡抚常道立也向他表示过歉意。
但谁的道歉也比不上皇太子。
左良玉颤抖的一时说不出话。
“陛下已经下诏,追封尊妇人为一品诰命夫人,圣旨不日可到。”朱慈烺道。
听到此言,左良玉终于可以说出话了:“……谢陛下。”一时泪流满面,为的不是一个诰命夫人的名义,而是朝廷终于不再是那个冷冰冰、高高在上、令人无法靠近,心生恐惧的所在,而是有了一丝温情。
一切的改变当然都是因为太子,不然以崇祯陛下和内阁诸臣的脾性,才想不起来册封他死去的夫人为诰命呢。
左良玉定神拭泪,抱拳再向太子深躬:“陛下天恩,殿下的厚爱,臣铭感五内,永记于心,非粉身碎骨不足以报答!”
朱慈烺温言安慰。
左良玉对开封之战极其重要,现阶段,他必须用尽一切办法和手段将其拉拢住。
这时,有一行人从营门里急匆匆地走了出来,都是官袍的文臣,为首一人穿着青色袍服,却是兵部职方司郎中马绍愉。此次出京,太子带来了左良玉等军积欠的半年军饷,马绍愉作为兵部的发饷负责人,也随大军一起前来。
见马绍愉出现,朱慈烺知道,给左良玉的饷银应该是拉到了,而和左良玉“交心”的谈话也进行得差不多了,于是就向马绍愉招手。
马绍愉上前参见。
七十万两军饷,只左良玉部就有将近五十万两。此时五十万两银子已经拉到了左营中心的大校场上,只等太子殿下和左良玉到场,就可以发饷了。在马绍愉报告的过程中,朱慈烺清楚的看见,旁边的左营将士都面露喜色。
朱慈烺点头:“好,那就开始吧。”
迈步返回左营。
发饷这样的事情,本不用他亲临,照规制,由兵部官员监理就可以,但朱慈烺却不愿意放弃这个笼络军心的机会,他要让所有将士都知道,饷银是朝廷,而不是左良玉发下来的。虽然这个事实大家都知道,但饷银从左良玉手里领,底下的士兵潜意识就有一种我是左良玉的兵、需听左帅命令的错误觉悟。
“发饷了~~~”
欢呼之声从左良玉大营一直蔓延到虎大威的大营,所有将士都是兴奋。
不是一个个发饷,而是兵部官员念号,千总把总整体领取。
每个千总领完饷银都会向北喊一声:“谢陛下隆恩。”
和京营吃空饷不同,左良玉营中的兵马超过了朝廷准予的员额,两万五千人的军饷,却养了将近十万兵马,左良玉军纪不章也就不奇怪了。但十万人马,精锐不过一万人,其他的九万人完全就是左良玉拉来造声势的,照朱慈烺的标准,大部分都应该裁撤,左良玉保留三万人马正合适,不过现在是战时,还要借助左良玉的力量,私自扩军的问题朱慈烺只当没看见。
“昆山将军以为,开封之战我军应该如何谋划?”离开左营前,朱慈烺问。
左良玉抱拳:“但听殿下命令!”
朱慈烺笑:“说了,本宫不是固执的文官,我希望能听到将军的真知灼见。”
左良玉犹豫了一下:“臣以为,虽然我军收复了陈州和归德,但流贼有五十万,气势正盛,短时间之内还是不宜正面迎其锋芒,因此向开封进军不宜着急,应徐徐缓进。有我大军在后,流贼必也不敢全力攻城。”
朱慈烺微微点头,左良玉对军情看的还是很准的,于是再问:“如果进军,将军以为,我军应该如何展开?”
“抢夺朱仙镇,和开封守军形成犄角之势,夹击城下的流贼。”没有犹豫,左良玉直接回答,显然他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朱慈烺微笑点头,上马离开。
左良玉躬身送别,直到太子走远了,他方才直起身来,望着太子远去的身影,表情复杂而怪异。
比之刚才的激动,左良玉现在已经冷静了许多。
回到帐中,还没有来得及脱下甲胄,就见一年轻将领兴冲冲地跑了进来:“父亲,兵部多给了咱两万饷银,听马绍愉说,是太子殿下从他军营军饷中挪出来的。”
原来他的独子左梦庚。
左良玉示意其他人都出去,然后将头盔挂了,面色冷冷地扫了儿子一眼:“你以为这是好事?”
左梦庚愣住了,一时不敢说了。
左良玉暗暗摇头,他这个儿子,要胆没胆,要谋没谋,说是草包也不为过,若不是只此一子,他断不会让左梦庚从军。
“愚儿啊,那是给咱左营的买命银啊。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次在开封,咱们不拼命也不行了。”左良玉轻声叹。毕竟是自己儿子,虽然不成器,但还是要教导解释。
“为何?”左梦庚倒也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