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淼迟疑了,犹豫了,徐湛是他最优秀的学生,他又何尝不想承认。
看着院中央长跪不起的少年,人们倏然安静下来,有动容的,困惑的,连郭莘也停止了哭泣,仿佛重新了认识他,昔日那个八面莹澈的徐湛,一瞬间变得倔强而重情义。郭淼终于放弃了斗争,艰难应道:“你且起来,我答应便是。”
徐湛抬起头来,潸然泪下,紧接着又纳首一拜,涩声道:“学生拜见恩师。”
这才起身退回去,和郭莘站在一起。
似乎不敢再多看一眼,郭淼没有再回头,转而对女军官说:“犬子和这一干家眷,就劳烦佥事了。”
“大人放心,会有人保护他们的安全。”女军官面无表情:“大人请。”
几人就要从内宅被押解出去。
郭莘的哭泣声调动了大伙的情绪,垂花门外大声喧嚷起来,他们纷纷面北叩首,拦在垂花门外高声喊冤,哭声或许并不都发自真心,但听起来足够悲哀,仿佛三人一去,再不复还。
千从卫喝骂着阻止,毫不客气,奈何上百人堵在门外哭嚷水泄不通,直到他们忍到极限,一个个像拎小鸡一样拎走,围起来让出一条通道,给他们的大姐头让行。
钦差行辕里,林知望正接见千从卫千户韩肃。府衙遭围的消息传来,林知望当是韩肃的手笔,说什么也不肯动身启程,将他叫来一个劲的追问挤兑。
韩肃是个肤色黝黑的壮汉,三角眼,鹰钩鼻,络腮胡须,一对小眼睛却时刻聚光,像一只夜枭般阴测测的瘆人。
面对林部堂穷追猛打,韩肃搁下茶杯摆出一脸无辜道:“大人,卑职的职责是保护和协助大人,府衙的千从卫真的与卑职无关。是宣抚司衙门和千户所的人干的,卑职位卑言轻,难以启及。”
林知望气结,咬牙切齿道:“光天化日,你们包围官署,随意拿人,简直猖獗至极,待我返京之后……”
“大人……”韩肃痛苦的扶额,站起来道:“要怎么说您才相信,卑职的手下一百五十人都已在前院集合,随时准备启程回京,怎么会包围府衙抓人呢?”
林知望讥笑道:“韩千户,千从卫在本朝,也算宠盛至极了,你们自以为有皇帝的荫庇,就能永远猖獗下去,可你们想过没有,朝中多少人在盯着你们,恨不得将你们食肉寝皮!”
“大人扯远了。”韩肃阴着脸:“决堤一事,卑职从中阻拦,皆是因为职责所在,是卑职做的自会承认,与卑职无关的,也不能瞎扛不是?”
林知望刚要反唇相讥,有长随报门而入,禀告道:“徐公子来了,求见大人。”
林知望知道徐湛从府衙回来,必然来找他,当着韩肃的面吩咐长随:“将他带到这里来。”
徐湛知道府衙的情形,林知望乜一眼正歪坐在椅子上锉指甲的韩肃,打算叫他过来与韩肃对质。
少顷,徐湛被带来内宅,一双大眼通红,蓄满了泪。林知望还未开口,他也没注意屋里有人,哽咽着哭出声来:“大人……先生被人抓走了!”
林知望根本想不到徐湛哭成泪人儿的样子,毫无招架之力,忙走过去拉住他抚慰道:“我已经听说了,你别着急,慢慢说。”
韩肃在一旁看呆了眼,由于职业特殊,他一眼就认出徐湛是几天前掉进水里的那个后生。
徐湛揉着泪眼,突然瞥到韩肃在场,吓了一跳,忙擦干眼泪,只是忍不住抽噎着解释:“府衙被千从卫包围起来,先生和几位大人都被抓走了,正在抚阳堤抢修决口的钱通判也被带走了。”
林知望瞪一眼韩肃:“多事之秋,尔等若敢胡乱罗织罪名,构陷朝廷命官,贻误国事,就是祸国殃民!”
韩肃一脸幽怨:“大人怎么就认定是卑职呢?”在众人眼里,千从卫作恶多端,哪有被冤枉的时候。
“小后生,你且说说,为首是谁,穿什么服色?”韩肃问徐湛,又转向林知望保证:“倘若真是卑职的属下所为,即刻放人又有何不可!”
林知望也望向徐湛,徐湛咽了口泪道:“为首是个女人,二十岁上下,服色和卫所的千从卫不太相同……是红色的武士服。”
“听见了吧!”韩肃如被平反般激动道:“都说了不是卑职,是宣抚司的关佥事!诏狱拿人,必是奉了旨意的。”
“关山月……”林知望沉吟了。
韩肃也不指望这样的文官跟他道歉,笑笑起身拱手道:“没旁的吩咐,卑职先退下了。咱们天黑前要到达余州馆驿,大人要尽快动身。”
林知望点点头,请他先下去稍候。
徐湛情绪已经平稳了许多,只是一双眼睛红的像桃子,吸着气努力止住抽噎。林知望不忍心像郭淼那样责怪他哭泣,只觉得分外惹人怜惜。
“大人,关山月是……”徐湛涩声问。
“千从卫都指挥佥事。”林知望沉声道。
徐湛一惊:“她才只有二十岁的样子,何况还是个女子……”
“她是宣抚司关指挥使关穅的养女,相传从八岁起开始为灰背处效命,论资历,也足够了。”
徐湛摇摇头,都指挥佥事秩三品,比郭淼官职还大,只比林知望低一级,这简直不可思议。
“进了千从卫的诏狱,就难办了。”林知望自言自语道。
话音刚落,徐湛心里咯噔一声,倏然,毫不犹豫的撩襟跪下,眼泪充满了眼眶,哽咽道:“听闻下诏狱者九死一生,大人想想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