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天亮还早,下州县突击检查的书办衙役们相继回来,将账目汇总上报,情况与府里粮仓一般无二,牵扯几十余名官吏纷纷下狱,常年交易的几家粮商被查封,亦难解郭淼心头之恨。
事已至此,抓紧买粮才是关键。韫州府是官场上出了名的老大难,难以牧守和治理,它繁华富庶,文脉昌盛,巨室云集,但问题就出在巨室上,这些所谓贤卿大夫之家,百年以来血脉繁衍,在韫州根深蒂固,在朝中靠山稳固,且子孙鲜有贤者。一遇灾年,他们便与粮商勾结,囤积居奇,哄抬粮价,从中牟取暴利。
刘推官狠狠拨算着算盘,颓然道:“从雨季开始,洪灾的谣言四起,米价从一两三钱涨到了二两八钱,待咱们盘库的举动一走,恐怕还要涨,这个时候买粮,砸锅卖铁也做不到。”
郭淼点头表示无奈,手指用力摁揉太阳穴,发出几声深咳,怕是这些天的忙碌,得了风寒。他用浓重的鼻音吩咐:“天亮以后,将各家粮商带到府衙来,无论如何也要弄清缘由。谁的过错谁来承担,拒绝配合的全部收押。”
刘推官应了,又劝慰道:“大人连日劳累,下午还要。”
徐湛也忙站起来,扶他去后堂休息。郭淼忍住咳嗽,拍着他肩膀嘱咐:“如果林部堂对你有微词,下午就别跟着去了,好好读书。”
“是。”徐湛应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林知望。服侍郭淼躺下,徐湛到外间守着,趴在圆桌上眯一会儿。
大抵真是累了,徐湛做了很奇怪的梦,梦中踏雪弄梅的少妇从画里走出来看着他,没有说话,满目怨恨,一步步向他走来,徐湛害怕,一步步往后退,想要解释前一晚并非有意打扰她的香魂,却说不出话来,吓得张口呼救,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昏暗的烛光摇曳闪烁,徐湛摘下灯罩,将分叉的烛芯剪掉,天色在黎明前格外黑暗,徐湛听到屋里的咳喘声,轻轻走进去,见郭淼咳嗽难止,正出虚汗,双目紧闭,痛苦的蠕动着喉结。徐湛心道不好,先生身体一向不错,竟会在这时候生病。
徐湛打了盆温水,浸湿帕子搭在郭淼头上,盘算着天亮后找郎中来,在床边侍候了一夜。
天亮了,外面几声梆响,是喊先生起床用的,随从进来时,郭淼的额头已经不那么烫了,脸色也好了许多,徐湛不敢大意,忙交代随从去请郎中。
刘推官已经早过来了,听闻府尊身体不适,到后堂来探望。见徐湛竖食指放到唇边,示意他小声,出去再说。
“上上下下都在说,生子当如徐澄言,”刘推官携徐湛一同出来,不由赞赏道:“你与大人情同父子,真是大人的福气,他日你师徒必然成为一段佳话。”
徐澄言,有了表字就不能再叫名字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大人谬赞了,只求无愧本心尔。”徐湛苦笑一下,心道他巴不得当郭淼是父亲,也好过那阴阳怪气的林知望。
刘推官面露忧色:“几个粮商都过来了,各州县的都来了。”
徐湛一惊,真够早的!
“事情多大,他们心中都有数,一大早不请自来,现在已在花厅候着了。”
徐湛望一眼里屋道:“咱们先过去吧,这种小事,别惊扰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