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在郑龙的搀扶之下,与郑胡错身而过,郑胡就这么虚伸着手,一个人被留在原地。殿中群臣虽趴伏于地,但都抬眼偷偷观望。众目睽睽之下,郑胡不慌不忙,悄然收回了手,神态自然,不显半分尴尬。
夏太后缓缓踱过群臣,走至国君座前台阶下,而后轻轻推开郑龙,对其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用搀扶。待郑龙退下之后,她就这么拄着鸠杖,步履蹒跚,一摇一晃走了上去,直至国君座前,在边上坐了下来。
“国君,朝会未毕,在底下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上来!”说完,夏老太后伸手拍了拍边上的君座,示意郑胡归位。
“是。”郑胡闻言祖母召唤,微微欠身,神态乖巧,轻轻走上前去,于太后身旁主座落坐。
待国君坐下,夏太后转过脸来,用那双隐藏在褶皱底下的混浊双眼盯着郑胡,严肃问道:“国君方才正与朝臣商议虎符一事?”
老太后相问,郑胡赶紧回话,说道:“确是如此。”
老太后点了点头,而后语重心长说道:“国君,朝堂之事,我本不该多嘴,但国君你似乎过于健忘。先君薨时,是谁尊先君遗诏,使庄江密入赵国,接你归郑?”
面对老太后骤然发难,郑胡低头受训,老老实实回答道:“孙儿不敢忘,是公叔。”
“先君薨时,大军孤悬海外,前无援而后有追兵,随时都有倾覆之危。是谁当机立断,指挥有措,率师南返,安然归国?”
“是公叔。”
“先君薨时,诸国犯境,贼众叩关,正值危急存亡之秋。是谁力挽狂澜,利水一战大破敌军,震慑群贼?”
“亦是公叔。”
夏老太后声音苍老、略带嘶哑,如同破锣,但中气十足,且极具威严;这接踵而来的一连串连询问,是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响亮,显得十分有魄力。问到最后,郑胡除了低头应诺,就没有别的动作。
见郑胡态度良好,不羞不恼,低眉顺目,夏老太后长叹一声,放缓语气,温声劝道:“国君,汝父薨时,上将军亦在其旁,奉其遗诏,遣人拥你归郑,此乃托孤之臣,有拥立之大功,其忠心日月可鉴!国君不妨想想,若无上将军,岂有国君今日?自然,汝父也将兵事都悉数托付于上将军,使上将军领军南返。上将军持虎符、掌兵权,乃是奉先君遗命,老身说的对与不对?”
夏老太后说完,郑胡点了点头,答道:“祖母太后教训的是,孙儿太过心急,未曾细细考虑过其中关键,今日幸得祖母太后点拨,孙儿这才恍然大悟,如梦方醒。只是……如今战事方定,需休养生息,使军士归家与亲人团聚。若虎符长期不在朝中,孙儿恐有小人作祟,以至于朝纲不稳。”
太后轻笑一声,继续说道:“国君,上将军是汝叔,是至亲之人,与国君血脉相连,虎符在于上将军之手,与在国君之手何异?如今国君新立,根基未稳,正该与朝臣同心协力,共图大业才对。国君主内,上将军主外,如此,方可保我郑国无忧。国君又何必执意于收回虎符呢?如果国君一味急于收取兵权,致使国中流言四起,谣传国君与上将军不和,那么国朝不稳,人心惶惶,又该谁人负责?”
郑胡闻言,不再做声,沉默无语,只是低着头。
太后也不再开口说话,安安静静坐在一旁,闭上眼睛,好似小憩。
殿中朝臣大气不敢喘,皆低着头,安静跽坐在垫上,时不时偷偷抬头,紧张的瞧了瞧两人。
群臣之中,俞良看了高高在上的老太后一眼,面容上愈发恭谨,心里却嗤笑一声:所谓国政一事,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罢了,何其可笑。只可惜,现在太后所说的瞎话,大伪似真,显得大义凛然,冠冕堂皇,君上一时之间,不得反驳。好在今日朝会,目的只为告诉天下世人,君上有能力与其叔一较高下,让群臣重新权衡利弊,得失反而不重要。
随后,他又看了一眼身居百官首位的上将军郑龙,见其在化解君上之招后,却不显骄纵,只是一言不发坐在那里,异常平静,俞良不由心中一凛。猛虎掠食,可长期潜伏于林,不动则已,一动,犹如雷霆,势不能挡。君上,公叔龙凶猛如虎,万万不可小看此人啊。
殿上,郑胡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说道:“太后所言极是,是孤考虑不周,那虎符就暂且存放于公叔处。公叔,可要好生保管,切勿弄丢了。”
郑龙额首回答道:“还请君上放心,臣知晓。”
中大夫伍辰等上将军一党朝臣,见国君终于松口,不再步步紧逼,死咬虎符一事,要求上将军交还,他们顿时喜上眉梢。朝堂之上,虽不敢欢呼雀跃,但也都面露欢喜之色,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郑胡恍若未见,他自顾自开口,接下去说道:“除商议赵公女遇刺外,还有一事,要与诸位相商。”
虎符之争告一段落,众臣这才刚要松口气,猛然听闻国君此言,却又把心给提了起来。
只听郑胡继续说道:“近日,有一大才入我郑国,孤得见此人,很是欣赏,欲请入朝中,拜以官爵。诸位以为如何。”
见非是发难,为难上将军,朝公遂安下心。经此数次大起大落,群臣倒变得有些麻木了,都安安静静各在其位,准备细听国君如何说道。
“哦?”殿上,夏老太后闻言,好奇问道:“此人姓甚名谁,师承何门?有何过人之处?”
郑胡微笑着答道: